双木夫妻真会克的厉害吗

文/双木

“小说不再是叙述一场冒险，而是一场叙述的冒险。”

1.

别敲了，别敲了，给你开门还不成吗。你这年轻人真是难缠，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再来找我， 不要再来我家，就是不听，东耳朵进西耳朵出。真拿你没办法。进来进来，愣那干吗？不是要问话吗？ 啥？不是问话？采访？！……采访。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有啥好采访的。说老实话，人到了这年纪也就够数了，年过五十而知天命，往遥远的天际已经迈了大半步，过不了几年就入土为安啦。哎！人老就想的多，你别介意。其实，像我这样的人一挖一大堆，有什么好采访的。

算了，算了，牢骚归牢骚，有什么事情你赶紧问吧。要不是看在你这年轻人有耐心，我才不会让你进来呢。多少次？来我家多少次了？十二次？现在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但在我们那时节不一样。我们那时候能人异士多的很，不是夸咱那年代过来的人。光是那新鲜的名词你都没听过吧？知道啥叫“SARS”吗？想你都不知道，你们这年代的人吃香啊。过上好日子了，不用受活罪了。我们那时候不一样，社会在进步，人得跟紧呐，要不然，你就拖别人后腿，遭别人唾骂是在所难免的。

“SARS”？想听？想听就坐好，坐端正。年轻人得坐有坐相， 有 相，要想有出息这是基本条件。扯远了。就说那灾难横生的“SARS”，当时的场面——用赵本山的话说——那是相当的壮观。处处萧条，人心惶惶，那是危及性命的事谁不会当真？就连那些社会痞子也了无踪影，人类像是灭绝了。这样一来，可是苦了好多生意人啊，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你再煞费苦心也没有半点作用。往常宾客盈门，现在连个苍蝇都看不见，店主整日价愁眉苦脸也没用，你想咋整，你都是手足无措， 人不来你有什么办法？这还是小地方的景况，那你说要是搁大商场不就毙了？是毙了。不毙才不正常呢。福瑞特？福瑞特怎么了？福瑞特也一样，能有人吗？不可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生出了跳槽的念头的，多久？想了好几个月了，一直懵懵懂懂。我这人有个特点：不太喜欢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 不，不，不是你那意思，不是没有积极性，不是没有上进心，这些我都有，我在公司里那也是赫赫有名啊，一顶一的好手，能干得厉害才会有喝彩声——我的意思是我不太喜欢生活在一个轨道上一路直前而突然出现弯道被迫拐弯，要不是因为这，我哪是现在这样儿。整天在家里养养花，种种草，没事练练书法，遛遛马路伢子。我真会享受？听听这什么话啊都是？什么叫享受，看你年轻人涵养不错， 连啥是享受都不知道？这可算不上是享受，享受——坐享其成，安然接受。那可不是谁都能“享受” 得了的。享受这东西可没个底，你要是有了一辆小奔驰，你往宝马想，你要是有了一辆宝马，你往法拉利想，你要是有了法拉利，你就想得是劳斯莱斯。俗话怎么说来着，“人心不足蛇吞象”。人要有了那欲望，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你说是不是，年轻人？

这些你都懂？懂了好，懂了好。懂了就好好做人，说实在话，做人要踏踏实实，可别学我。我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不少，要不你也不会死心塌地来找我的。你说说，这人一辈子都图个啥呀？还不是一舒适？舒适？你说舒适？那可错了，正是这“舒适”把我害了，害苦了。不然我现在可不是这样儿， 可不是这熊样，看看话又说回来？人真的老了，脑瓜子不好使了，不灵便了。算了，还是你问吧。你看我这大半天都是说了些啥呀？语无伦次的。好，好，你问，你问。你问啥我说啥。

你喝茶，别光顾着问话。边喝边问。

你想听超市的事？那可是说来话长啊，你愿意听？不嫌长？也好，正好今个儿老伴不在家，也不婆婆妈妈的，烦人呐。你先坐好，我去烧几个菜，咱们一边吃一边谈，啥叫采访呀？那是一边吃菜一边访问，呵呵，笑？笑我这老头儿思想独特？人老了图个开心，你别在意。好，好小伙子啊。这年代像你这样的真不多了，坐着，坐着。客气什么，坐着就是了。要是觉得无聊，去我的书房翻翻，解解闷，我马上就好。

什么？什么书？

《福瑞特人物事件薄》？哎，还别说那书，我是跟着受尽苦头了。

你想知道怎么回事？行，今个难得这么高兴。等等，等菜烧好了，咱爷俩边吃边聊。

2.

别客气，客气什么，在我这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别唯唯诺诺的像个女人。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啊， 能安生一天算一天，我年轻时候也做过记者，知道咱这活儿，看似轻松，实际苦得很呀。经常没日没夜的在外边跑，为了一点平常的报料瞎忙活，是个苦差事啊。其实，对于年轻人来说苦也无所谓，撑撑就过去了，关键是报酬问题，工资每次都出差错，不是这原因就是那原因，反正得想点法子扣你点， 这也没办法，谁让我当时的老板抠门，谁让我当时在报社是个小混混，名不经传，谁看你都想宰你， 你不顺心也没办法，谁叫你是社会低层人物呢，活该了受罪。所以呢，人要混就混得亮亮堂堂，要不就不要显山露水。捱不住这气，后来就不干了，离开的时候还让老板穷翻白眼，好像我偷他家东西了似的。走得都不舒心。也是那时候，我开始想着转行干点别的。没事了就到繁华地带转转，我那时候骑的“飞鸽老爷车”，在当时也算是不错的，算鲜活物什了。在大街上走街串巷，那个风光劲是说都说不完啊。总之，咋一个“爽”字了得？不过，人心里想的不错，可事情办起来就没那么顺利了。我就这么转来转去，多半个月过去了，还不见什么音信，投出去的求职信石沉大海，拖关系的人也不见踪影。我那时候也暗暗纳闷：我怎么说也曾是一报社记者，再说了，人也不是长得貌不惊人，最次也算对得起人民群众，可咋就没人要啊。郁闷归郁闷，工作还得继续找，还是没日没夜的奔波着。

终于，那句老话还是说对了——皇天不负有心人。某天清晨，太阳已经开始暖浑浑地炙烤着大地了。我依然蹬着我的老爷车慢悠悠的在大马路上转悠，根本就没把心事放找工作上。大清早，骑骑车可以锻炼身体，可以陶冶陶冶情操。谁想，一向安然无恙的老爷车突然在一细小的巷胎了，爆胎这事我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看我这五十几年也就那一次爆胎啊。或许是天注定了要让我遇上那事，逃也逃不掉。车胎坏了就要修，而且还要马上就修，原因嘛？很简单。我每天出门，家里人就千叮咛万嘱咐早点回家早点回家，还不是怕我年纪轻轻找不到工作想不开？想想， 我哪是那样的人啊，只是呆在家里烦就出来来散散心。你说这人命不好，放屁都打脚后跟，居然会爆胎。修吧。就找附近的修车铺，转了几个弯，找到了，不大不小一家铺子，我们那时候大街上摆摊的不多。铺子老板也是个年轻人，热情的要命，那股劲儿你家里人都无法给你啊。这年轻深深地感染了我啊，做事从容不迫，笑脸走哪挂哪，一来人就您长您短的——您坐好了先等；您先喝口水；您先看看报纸；您……这世上真是奇奇怪怪啊，前天看新闻还说什么“北大学生用泼国宝大熊猫”。真是越来越不如前了，还是我们那年代好啊。这年轻师傅帮我修车胎的时候，随手递给我一张报纸，说， 看您斯斯文文的，是个知识分子，看张报纸解解闷，我马上就好。这报纸不看也无所谓，我在家里可是最讨厌看报纸了，原因起于二：刚从报社出来，没有新鲜感；找不下工作，烦。二者原因致使我很长时间不看报纸，所以，一般新闻啦消息啦我是一概不知道。可是，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报纸我看了，还是非常郑重地看了，一字一字地读下去。某高官访问某大型商场、某学校举行什么活动等等千篇一律的 ，在报社里都见过。直到整个报纸都读完了，快到报尾巴的时候，一则新闻吸引了我； 本市更大零售航母——福瑞特超市开业大吉，随后紧跟的是它鲜明的启事，看的我一愣一愣，都顾不上和铺子老板打招呼，就连铺子老板修完车付钱了以后找得零钱也没拿就朝报纸上所指示的地址奔去了——滨西南路 188 号。

你说这人生也真是奇怪啊。你苦苦追寻的东西往往离你很远，你不经意的发现却令你惊讶。这话你可不能不信。神了。我还遇过一件更神的事。在平时特喜欢喝茶，经常到一些卖茶的地方逛逛，看有什么好茶没有。谁知道我去的那些茶馆都没有什么独特的茶，我喝过的茶多，所以一些茶喝一口就略知一二，产地、品种等。谁知，一天偶然的发现却让我找到了一种好茶。那茶很简单，天然的茉莉花在仲夏阴凉的花架下掉进我的茶碗，起初没大注意，后来开始发现了，这含苞的双瓣茉莉花浸水以后，渐渐舒展，被茶中之味五窨一提，其色韵灵秀清雅让人仿佛置身茉莉花海，心旷神怡啊。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茶中之极品并不是茶本身，而是与周身事物相关联引起的协调。这茶你可别浪费，要细细的品。说实话，品茶和品人生不相上下。个中之味只有身浸其中的人才懂。你说是不是？茶道你不懂？不懂可以慢慢学啊。这有什么难的，我在福瑞特的时候一开始不也是什么都不会，我写《福瑞特人物事件薄》的之前不也是没写过长篇大论吗？重在学习。

是，是，你说的对，人这一辈子顺利了就一帆风顺，不顺利了就举步维艰。就像这吃饭一样，想吃就一大碗一大碗的吃，不想吃就连一筷子都懒得动。看看，你这不就是一筷子都不想动了。不想动就不想动，别硬撑。

得了，得了，放下筷子吧。 别，别动。我来，我来收拾。

3.

小伙子，咱这都聊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看来我是真的老糊涂了，只管说自己的事情。你叫肖维，哪个肖哪个维？来来写下来看看。恩，不错，你这字写得好看，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写字的功底这么好，也是花了大工夫了吧？练了几年？那你真是厉害，短短三年时间就写得这么好，我练字可是练了大半辈子了，现在都不太满意。你要看一下？不了吧，真的一定要看吗？好吧， 那我就献丑了。你看这写字和做人做事也有很大的关联，你急躁，静不下心来，耐不住寂寞，你就写不好字，只有静下心来耐住寂寞，细品每一个字的笔画构成，再融入你自己的感情和性格在里面，然后字就成了。刚强的人写出来的字就遒劲有力，内心温柔的人写出来的字就清秀隽永，你看这柳公权一生的坎坷全在字里，颜真卿、王羲之，哪一位大家不是从字中看出来生平，就连近代的启功先生， 一生隐忍，字写的柔美之极刚强之极，柔中带刚刚中带柔，这和他一生经历的变革有很大的关系。你看我这两个“诚信”写得怎么样？端正？笔画匀称？粗细得当？还有吗？让人看着就觉得写字的人很真诚。哈哈哈，小伙子，你太会说话了，不过说实话，我这一生没有太大的成就，但是做事情光明磊落，诚信为人，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说到做到，哪怕自己受点苦，吃点亏也无所谓，不然自己会良心不安啊。

来，小伙子喝点茶，你可别把我这好茶好水浪费了。

呀，你从哪里找到这本书的？《福瑞特人物事件薄》这本书我写了三年，准备了三年，其中的人物事件一遍一遍地捋，每次重新整理的时候都有新的情节出现，每次重新回忆的时候都有新的故事重现，也遇到很多无法说通的地方，当然这本书是我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写的，肯定不能起到众览全局， 以一知全的作用。但是世间万物不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吗？我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但我只能看到我所看到的和感受到我所能感受到的，得以书写成文。回到故事本身，只要是传递美好，我觉得就达到了写 的本质，有的人喜欢从反面衬托光明，有的人喜欢写大场面来讲述事件的重要，而我更喜欢写小人物的命运，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我可以贴身体会小人物的处境，在面对事件和灾难的时候，我们也在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虽小虽微薄，但是弥足珍贵，因小而见大，这个社会的每一分子都能心存美好，那这就是个和谐社会，不是吗？

接着说我看了启事后，狂奔到滨西大道 188 号以后发生的事情。这不是老爷车修好以后跑起来一点也不亚于现在年轻人买的什么捷安特，那速度叫一个快，关键是心情也舒畅。呀，人逢喜事精神爽呀，精神爽起来就一路顺风，没几分钟就到了福瑞特了，按照指示牌把老爷车停到指定位置，你别说哈，我在龙城也生活了好几年了，还是之一次见这么大的超市，这么大的广场，停了那么多小汽车，存放自行车的位置居然也有保安看管，大企业果然就是不同，停好车，整了整衣服，咱好赖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吧，不能邋里邋遢去见你的老板，那时我虽然年轻，这个道理还是懂的。整理好自己，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就昂首挺胸地进入了这个家即将开启我新生涯的或者说即将改变我命运的——福瑞特超市。

肖维，还是叫小肖，总觉得哪里别扭，这样吧，叫你小维吧，好像和肖维也差别不大，管它了， 肖维就肖维，小维就小维，别光听我说呀，喝水，现在天热，多喝水。

这是我之一次见到柴鸿声的，就像是有什么注定的东西一样，叮咚一声，你一抬头就发现生活中突然长出了一点新绿，柴鸿声的出现既是理所当然也是意料之外。这是我后来人事部的陆姐说起来的， 说我是福瑞特开业以来最特殊的一位，直接由柴总面试，而且还是那么长时间的交谈，你小子有福啊， 柴总多忙啊，能和你聊一个小时，说明他看好你，你就珍惜吧。你不知道，当时听了这话，我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我出来上班几年之一次被用人单位这样重视，瞬间就自信心爆棚，感觉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任我恣意，一切都是我说了算了的那种，小维，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你中过吗？没有？真没有？我也没有，从来没有中过，哪怕 2 块钱也没有中过，但是你知道么，当时的感觉我清晰地知道那就是中了的感觉，欣喜油然而生，那种快乐是发自内心的，抑都抑不住。

柴鸿声问我：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呀？今年多大了？

我说：我今年二十三岁，忻州神池人，来龙城三年了。柴鸿声说：身在异乡为异客，出门在外不容易。

我说：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待在家里自然是舒服。可是还有一句话，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虽然这句话意思有些混乱，但是我的意思是，既然选择离开家乡，就拼着一股劲要在城市立足，从小家里就太穷，因为穷经历的事情太多。

柴鸿声说：我也是穷人家出生，家穷就靠自己努力，穷就要耐的住，要舍得付出，而且要敢想敢干，福瑞特是很大的平台，这里有很多事情需要更多有能力的人去完成，只有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做出一番事业。我相信你远离故乡，出来打拼，且不说出人头地，能有更好的经济报效父母也不错。我希望你可以带着大家往前走。

我说，领导，我会尽力而为。 柴鸿声又说：家里人都挺好吧！

我说：恩，挺好的，父母身体都不错，还可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尚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还健在。家里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在农村，人多，热闹。

柴鸿声说：这一点都一样，我也是兄弟姊妹六个，人多，各有负担。多照顾父母和祖辈，你能出来工作，都是他们的辛苦付出，他们的健在就是你的福泽。

我说：恩，这个一定会的。

柴鸿声又问我：看你的简历原来是报社记者，为啥离职呢？

我说：实习记者，没有编制，临时工，而且还克扣工资。最主要还有些事情看不过眼，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所以就选择放弃了。做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挣该挣的钱，做该做的工作，咱要对得起拿到手里的钱。

柴鸿声说：年轻人还挺有志气。福瑞特的工作不难，但是想做好也不容易，要耐得住性子，忍得住寂寞，受得了是非，你才能这里拥有自己的一篇天地，这些你懂吗？

我说：领导，这个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做好这份工作。

柴鸿声就说：好吧，明天来试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你记着，我会随时 你的， 小伙子，好好干吧，我很看好你。

柴鸿声说完就走了。

余下来的事情就是人事部陆姐安排我入职。

我傻傻地高兴了好几天，不管咋样，这也是我职业生涯一个新的开始。

起先我是被安排在一楼酒水组负责商品理货，虽说工作与我想象的有很大的差距，可是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就这样按部就班的开始上班了。这时候，另一个人进入了我的视野——马辉，他是我们酒水组的组长，直到今日我都觉得这是个对我人生产生很大影响的人，他改变了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 也改变了我的一些认识，与他之间发生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回忆是痛苦的甜蜜，因为伤过；回忆也是甜蜜的痛苦，因为执着过。每次回忆都是那么让人于心不忍又欲罢不能，写这本的书的时候，我虚构了很多内容，但是唯独 马辉的事情，几近真实，因为那种真实让我毛骨悚然，因为那种真实让我回味无穷。

……

4.

小维呀，听累了吧，这都晚上八点多了，你要不要先回家明天再来呀？这个故事讲起来很漫长的， 书你也看了，书里的内容你也知道，那么长的篇幅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讲完的。不回，继续，好。那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你王姨亲手做的绿豆饼呀。来，是不是特别好吃？我就是被你王姨这口绿豆饼勾住了，每次做绿豆饼的时候她都会跑好几趟菜市场来挑选上等绿豆、面粉和优质蔗糖，选好以后加工绿豆馅，加工饼皮，光每一道工艺都让人羡艳。然后成品又色、香、味俱佳。食时起酥、绵软、润滑，甜而不腻，凉爽适口。就这一口就让我无怨无悔地陪着她度过了这么多年，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野心勃勃，想要去闯荡北上广。可是，谁让咱嘴馋，好这一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管住了男人的胃就管住了男人的心，现在想来还是挺有道理的。

你问我，这和福瑞特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很大关系了。还得从那一次冲突开始说起的。

要说那次冲突其实没有任何征兆的。那时候我和你王姨刚认识，两人好得像一个人似得，出双入对，卿卿我我，眉来眼去，如胶似漆，反正所有能形容美好爱情的词语都可以用到我们身上，爱得那叫个死去活来。可是越在乎就越容易受伤，越在乎就越会“无理取闹”，越在乎就越敏感，说话的时候说者无意听者有意。那天就是一句玩笑话，我们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争吵，具体是一句什么话现在都记不住了，反正吵得特别厉害。我们两是走在繁华的中都大道，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我们的争吵，年轻容易充血上头，我们两个争吵的声音越来越高，甚至高过了来往的车水马龙，高过了街市喧闹的人流，整个世界都剩下我们两个的声音了，所有恶毒的伤人话都出来了：你家就是穷，你就是穷， 穷不要脸，穷不知耻……你穷乡僻壤，你小民小乡，你能有啥出息，你就回你们破山沟去种地你都没资格……她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恨啊，恨死了，恨到了极限，我一把把推着的自行车摔倒路边，恶狠狠的踩着踢着，发泄着自己内心的不快，一直踩一直踢，完全旁若无人。那坚硬的老爷车被我踢得面目全非，然而内心横冲直撞的怒气并没有完全发泄出来，我就转着身子转着头找， 到处找，找能够拿在手里的东西，然后扔了，然后破坏，手表，鞋子，衣服外套，那时候我就完全失去了理智，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世界是我的世界，声音是我的声音，地盘是我的地盘，我几乎把我能扔的东西全都扔了，把我能破坏的东西全都破坏了，但是没想到我到千不该万不该地把它也一把揪下来也扔了也踩了也踢了，甚至还“呸”的一声唾了一口唾沫。在我气坏败急的时候突然一股外力把我推在了一边，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磕破了手肘，挂破了裤子，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原来她还 在身边，我才看到她泪流满面，心酸和懊悔挂满脸庞。这时候我的思维才开始正常运转起来，才反应过 己是多么的愚蠢，我扔掉的东西是她攒了好几个月钱为我买的一个黄金貔貅挂件，在当时这么昂贵的东西需要很多钱，那还是她用奖学金的钱省吃俭用省下来给我买。我的内心开始深深的内疚， 愧疚侵蚀了我的内心，我开始抽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声音越来越大，口中念念有词“对不起”。她看着我一言不发，满眼泪水，大约过了一分钟，她掉头就开始跑，我一看她跑了，更加揪心，又怕她出什么事情，就从地上爬起来开始追她，她越跑越快，我也越追越快，我们很快跑过了中都大道， 跑过了红旗大街，跑过了桃花公园，不知道跑了多久，后来她渐渐的跑不动了，开始走起来，我知道这是我追上她的好机会，就拼尽全力追了几步，然后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我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她，泪水就顺着我们的脸庞开始流淌，两个人哭得一塌糊涂。

……

那是我这么多年唯一做过的蠢事，简直是蠢到家了。

……

可是，那天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完全忘在了脑后。

那天是福瑞特每月一次的盘点日，所有员工都需要上班的日子。福瑞特一直以来都执行着严格的工作标准和严格的管理制度，福瑞特能够时至今日还依然辉煌，跟它的高标准有很大的关系。

而那天，我却将工作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和她的争吵让我的思维短路脑海缺氧，我不知道我的缺席或者说旷工导致的后果是那么的严重。

我不敢想。

……

小维，我今天累了，对不起，你明天来吧，明天我继续给你讲后面的故事。你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5.

今天挺早啊！天还蒙蒙亮，一切都还没有苏醒，你这个股劲我就喜欢，像一个人，做事情认真执着，像谁？像马辉。

我之一次见到马辉的时候是人事经理陆姐介绍我认识的，那时候马辉正弯腰搬着一件大可乐往货架上放。陆姐说，马辉来，给你介绍个人才，双木，大学生，在报社上过班，来我们这里是大材小用， 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马辉放下货品，擦了一把汗，看了一眼陆姐，看了一眼我，说，领导放心，我最喜欢人才了。陆姐就放心地说，那好，人交你了，我走了哈。然后又对我说，你们马组长很有才能，你要好好跟他学，有啥需要帮助的随时找我。说完她就留下我和马辉转身离开了。

这时候我才认真地打量起来马辉，身高大概 1 米 7，微胖有一点小肚子，圆脸盘，微鼓起来的鱼眼，头发整齐有序，头上微微发着汗。然后马辉就开始给我介绍起酒水组的情况，说话大舌头的感觉， 咬字不是很清楚，背稍微有些驼，看着貌不惊人，平平常常，甚至还有些不如普通人。但是就是这么个人，就成了我的领导，在我很重要的职业生涯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后来我从靓姐那里了解了很多他 。马辉出生在农村，家庭条件不好，学没有上多少，初中毕业以后就外出打工了。前前后后换过很多工作，据说他干过最苦的搬砖工，是真的搬砖工，按小时记工钱，干得多挣得多。还干过发传单的，贴小广告的，甚至干过刷马桶的，保安、小丑扮演者、人体雕塑（就是那种满身涂满古铜色或者白色，一天一动不动的人体雕塑）、跑腿工、推销员（卖过保健品），最离谱的还推销过计生用品，这些各种五花八门的职业慢慢磨练着他的意志，愣是把一个农村来的愣头青锻炼成了精明强干的“半城里人”，这是他的原话，他还没有在城里买房子，只能算半个城里人。但是靓姐理解的“半个城里人”又是另外一种意思，马辉在城里打拼了这么多年，房子没有车子没有存款也没有，但是却学着城里人的模样生活起来了。凡事都爱讲究，衣服要整洁，皮鞋要亮，头发要一边倒，说话虽然不清楚但是爱说个“您”，这些构成了靓姐嘴里的“半个城里人”，靓姐也常常对这些不齿，觉得马辉没有必要，农村人就农村人吧，装什么城里人，再装也不像。

靓姐是谁，靓姐是我来酒水组认识的第二个人。

但是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马辉也有很多令我佩服的地方：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和善又可亲，还懂得关心下属。从我进入工作岗位以来，他就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说我是有文化的人，也是酒水组这么长时间来之一个大学生。你有知识，一定比其他人强，这里也不是长久待着的地方，但是我们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就要对得起这份工资，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对家人和公司更好的报答。

马辉居然可以说出这样一段话，让我很诧异也很感动，心里就暗暗对这个貌不惊人的马辉开始佩服起来。

但马辉还有另外一面，他做事情总是优柔寡断，甚至有时候还缺乏担当和责任。本来可以自己做主的事情，他非要去请示，每次都是等请示结果下来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过马辉还有一项特点是我所始料不及的，就是他很会邀功。我那时候刚来超市，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事情不知轻重，什么事情想显露出自己的不同来。记得有一次，我闲来无事就琢磨货架堆头的摆放。经过一上午的琢磨硬是用易拉罐啤酒堆出来一个埃菲尔铁塔，造型和真的埃菲尔差不了多少， 只是比例小一些，不过造型可以说美轮美奂。这一造型出现在我们超市里，还是引起了轰动的，因为一直以来福瑞特的货品陈列都中规中矩，没有多太大的新意。

于是，这埃菲尔铁塔吸引了好多个赞许的目光和溢美的夸赞，甚至有的顾客还在旁边合影留念。这一事情被马辉应用的淋漓尽致，他在领导跟前大书特书，还邀请了总公司的内刊记者来拍照采访， 照片和事迹都登上了当月的内刊报纸上，他也因此得到了领导的嘉奖，由酒水组的组长晋升了半级， 成为了监管一楼的营运副主管，据说还给了奖励，也加了工资。而我得到的好处是，拿到了公司奖励的 50 元人民币和一张写着“创意陈列奖”的奖状。

这件事情之后我对马辉看法又多了一重。

然后这日子就平常起来，我开始按部就班的上下班，然后跑你王姨她们学校，那时候她还没有毕业，大学最后一年，日子在紧张和忙碌中进行着。

由于我上的是倒班，每天总有一顿饭在她们学校里吃。且不说饭菜是否可口，便宜啊，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学校什么情况，我们那时候好便宜的，一份盖饭才五块钱，一个二两重的馒头才五毛钱。老跑她们学校是有原因的，一是可以吃到便宜可口的饭菜（我觉得还不错），二是有免费的图书馆可以让我肆无忌惮在里面读书，学习知识。那时候我看了很多书，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红楼梦》、《西游记》啥的，我看了很多书， 知识武装了我的内心，让我觉得世界是那般美好，看什么都觉得世间美景无限，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可是另一顿饭就是在福瑞特吃的。那时候福瑞特还没有员工食堂，我们吃饭时间又短，不能走的很远，于是在福瑞特员工通道门口就有很多卖各种饭菜的摊贩，在众多摊贩售卖的饭菜中，我最喜欢吃的是运城扯面，卖扯面的大婶姓李，我们都叫她李婶。李婶年龄大概五十左右，看着面很善，话也不多，做面的时候也很认真，我最喜欢看她做面的样子，认真而专注，面条被她用力捶打以后，再一节一节拉长，然后随着热腾腾的蒸汽下锅，几分钟后捞起来浇上好吃的汤汁卤水，那叫一个香啊。不知什么缘故，李婶每次都会给大家把碗装的满满的，而其他摊贩的碗就看不出来形状，所以经常就见李婶的摊位前很多同事来吃面。

那时候的清贫生活对我来说，有三大幸事，一是你王姨的陪伴，一是她们学校免费的图书，再就是李婶美味的大碗扯面。

这三样让我在福瑞特上班的空档中非常享受，不觉得超市简单而重复的理货工作无聊，也不觉得漫长的时光虚度。

6.

靓姐是最喜欢和我一起相跟着吃饭了。吃饭时间是更好的聊天时间，她可以从我这里听到很多未曾听到的事情，我经常给她讲我书里看到的内容。当然她也常常给我讲一些福瑞特的人和事。有一次和靓姐聊天，无意之中说起马辉来，靓姐就给我讲 马辉的爱情故事。

马辉的爱情故事也像电视剧那样充满了传奇色彩。马辉在城里打拼多年，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谁能看上咱呀，一没钱二没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一定扬着笑容，而且一定是一幅安于现状的样子。其实刚认识马辉的人都会被他这种憨厚所迷惑，被他的这种淳朴所感染，要不是听靓姐给我讲这个故事，我也就信了马辉的这份憨厚这份淳朴。

马辉和他爱人小丽是在同一家饭店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马辉那时候是前厅传菜员，小丽负责点菜和上菜，他们打工的饭店是当时很有名的“粤锦轩”大饭店，很多有钱人来这里吃饭。小丽是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小姑娘，完全的不谙世事，懵懂无知。但小丽 农村的那种清秀脱俗是城里女孩子所没有的，所以小丽一到饭店，上到领班下到小服务员都喜欢这个不爱多说话的小姑娘，都处处照应着她。但是粤晋轩是什么地方，那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对，话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在饭店上班这是常有的事，就看你如何左右逢源，应对自如。可是像小丽这种农村稚嫩的小丫头，根本就没有见过这种大阵仗。那金碧辉煌的大厅，装修豪华的包厢，菜单上贵的离谱的价格，就连餐桌上的酒具餐具都是小丽想都不敢想的新奇。还有来往的华贵的客人，举手投足的那种不凡也让小丽羡慕不已。可是她就是个小服务员，除了羡慕还能干啥，也只能羡慕了，

但是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是那么有素养。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是吧，小维。

小丽就遇到了。这不是有一次一个包厢的客人可能是喝多酒了，为难小丽，说她们的菜咸了，让小丽道歉，让小丽必须喝一杯酒以表示道歉。小丽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吓得都不敢说话，那客人就一把拉住小丽的手，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硬是把酒杯对住小丽来灌，说喝了这杯酒这事就了了，不然找经理投诉。粤锦轩的规矩是不管是谁，不管什么理由，一旦被客人投诉，就可能会被扣工资甚至开除。在小丽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时候，马辉正好过来传菜，看着这种情景，二话不说把小丽从客人怀里拉走，还顺手将端着的菜盘子扣在了客人头上，然后带着小丽撒腿就跑，他也不管其他人的叫喊， 就是一通跑，跑出了粤锦轩，跑了很久才停下来。停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知道闯了祸了，那可是饭店的大客户，经常来饭店消费，老板和经理都强调一定要认真对待，这样肯定会被老板教训的，甚至会被开除的，马辉气呼呼地说。小丽看着马辉，一言不出。两人都手足无措， 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马辉的男人气概就显露出来了，他说，干脆咱两就不干了，反正工资也没有多少。小丽没有任何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小丽住在饭店宿舍，如果不干了，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半个城里人”的马辉就又说，宿舍里也没有啥值钱的东西，你要不嫌弃，就先和我一起将就将就吧，过了今天咱们再做打算。小丽哪里有什么办法，就跟着马辉回了他的出租屋，马辉当时租住的屋子不大，一室一厅套间，晚上小丽睡床，马辉打地铺。这一晚相安无事，马辉也表现出了大男子气概，甚至半夜还给小丽倒了水让她喝。第二天两个人起来就商议对策，说来说去马辉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没有办法就只好带着小丽出去到处逛，说是只有走出去才能知道哪里有工作，哪里有事情做。两个人到了街上漫无目的的乱转，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工作没有找到，马辉的本相也渐渐露出来了，他也懒得去找工作了，就天天缠着小丽，哄着小丽，说要对她好一辈子，说不会亏待她，小丽虽然愚钝也明白了马辉啥意思，不就是想和小丽一起睡在床上吗？可是小丽不答应，马辉也没有办法。就这样两个人忽冷忽热地又过了两天，到了第六天晚上的时候，趁着小丽睡熟的档口， 马辉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欲望，翻身上了小丽的床，在小丽睡意朦胧的状态下和小丽发生了关系。小丽心思单纯，虽然情况是自己不情愿发生的，但是既然发生了，她就会一心一意地跟着这个长相老气的男人，踏踏实实过一辈子。成事之后的马辉像变了个人一样，第二天就带着小丽出去找活，没有正式工作就打零工，发传单什么的都干，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马辉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小丽，小丽想吃什么马辉就买什么，小丽生病了马辉忙前忙后买药，小丽心情不好马辉就带着他逛桃花公园给她讲笑话，两个人和睦相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但是平淡的生活总是有些涟漪，就像我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你非要来，非要搞什么采访，这不是无风起浪么，人啊，没事总盼着来事，事来了又后悔事来的突然。

有一次小丽生病发高烧，烧的人都糊涂了，马辉就背着小丽没命地跑医院，找医生，钱不够，马辉跪着求医生，那时候的马辉真叫人佩服，靓姐说这些的时候眼眶里是泣着泪水的，连连佩服着马辉， 靓姐说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啊，我是小丽也不后悔嫁给马辉。

当时现场很多人都被感动了，医生也被感动了，答应了先看病，但是必须在天亮了把医药费交上。折腾了一晚上，小丽的高烧终于退了，在马辉的悉心照顾下，她沉沉地睡去了。当太阳明晃晃的光亮透过医院透明的玻璃照醒小丽的时候，马辉已经不在医院了，小丽的内心咯噔了一下，马辉不是因为高额的医药费而选择逃离吧？大大的疑问困扰了小丽一天，虽然当天护士来检查病情的时候，没有给小丽任何眼色看，只是浅浅地说了一句，赶紧叫你的家人来交钱。但是小丽心里各种不自在，那时候也没有，有钱人用的是小灵通，他们两个哪里有钱买的起，所以小丽只能抱着信任的信念等马辉， 从早上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晚上，从晚上等到第二天天亮，早上八点钟了还不见马辉的影子，护士来量了体温，走了又说一句，赶紧交钱，这次语气明显有些生硬。等不来马辉的小丽内心处于奔溃的边缘，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她已经放弃马辉的到来，从心里看不起马辉，觉得马辉太不担当，太不是男人了，该怎么办，能不能给村里的李伯伯打让他告诉爹，可是爹也没钱呀，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指着小丽出来打工供弟弟上学呢，决不能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家人。正当小丽各种郁闷的时候，马辉却咣当一下又出现在了她面前。原来这一天多的时间，马辉到处借钱去了，跑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有不借，有借的，七拼八凑，终是凑够了，是因为自己跑的远，当晚没有到医院的车，才一早赶过来。交了钱，看着小丽眼泪汪汪盯着自己，忍不住就把小丽抱在怀里，两人痛哭一气，这时候小丽的内心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她这一生，就是爹对她好其他人都指着她挣大钱发大财好跟着沾光，这次马辉能这样，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感谢这个男人对她的付出，她认定了这个男人。

所以等她的病一好，就提出来要和马辉结婚，那马辉当然同意了，高兴的屁颠屁颠的，正好圆了他的心愿。小两口婚后很幸福，虽然有时候马辉有些懒，但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了。

日子缓慢地前行着，马辉也缓慢地上着班，好几年过去了，慢慢地马辉做到了福推特超市酒水组的组长，要不是他的懒和慢，要是他可以更加担当一些，他何止才是一个酒水组组长，要知道超市开业的时候他已经来这里上班了，几年过去了，他的工资仅仅比我多的 70 元，对于快四十岁的他来说， 这样的工资估计也只有小丽可以接受和忍受。但是变故不会因为你挣得少，就不会发生；不会因为你普通，就选择放弃你。

靓姐将这个故事的时候讲到后来就 有些收不住，连做面的李婶也听的入迷，差点把整个面团下到锅里。听完故事我一看表，发现已经超过了我们规定的吃饭时间，就赶紧和靓姐跑着回了店里，而这时候马辉正在等着我们。

小维啊，那是我之一次见马辉骂人，可能是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短处在哪里，他从来没有骂过人， 每次说话都是和声细语地说，由于咬字不清楚，说的很慢。可是那天，他勃然大怒，指着我们两骂： 还有没有一点纪律性，吃个饭用那么长时间，生孩子都够了，福瑞特不是给你们开的福利院，想咋样就咋样，以小见大，连时间观念都没有的人，做不成什么事情，你们两个每个人交十块钱罚款，马上。

马辉骂完我们气哼哼地张开了手，等着我两个交罚款。

靓姐和我大眼瞪小眼，知道自己确实是错了，但是马辉这样骂人让我们很难堪，不知道该如何对答，情境一下陷入了尴尬，马辉看我们低着头不说话，声调降低了说，罚款下班前交给我，下不为例。说完后转身走了，我隐约听到一句话，这还大学生知识分子，我看扯淡。

我内心的懊悔开始横冲直撞，不知道该怎么办，靓姐也一时语塞，看着我笑了笑就开始工作起来。而我也只好开始工作，可是内心的郁闷无处释放，深深的懊悔缠绕着我，就像是此刻漆墨的黑一样， 笼罩在我的周身，它跟着了我很久，警醒着我，直到那次旷工事件的发生。

7.

那晚上加班盘点，我因为和你王姨争吵没有去成（那时候还不是王姨），店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是我不得而知的，所有书里写到的故事都是我后来道听途说而来的，那些内容有的真实，有的虚幻，它构成了整本书的全部，可是有很多事情是我后来才探寻到的真实，那种真实撕心裂肺，让我现在给你讲起来都心有余悸。

那天我没有去店里上班，第二天人事部给了我一级处分，罚款五十元，并在全公司通报批评，还让我写了悔过书和保证书。让我没有想到的时候，同时受到处分的还有马辉，他也是同样的原因：未请假旷工。处分内容一样：一级，罚款五十，全公司通报。

这种处分于我来说是耻辱，对于马辉来说是什么？他为什么会旷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疑问困惑了我很久，我问靓姐，她也不知道，往常爱传小道消息的靓姐，自从被马辉骂过以后就消停了很多，话少，且规矩。从靓姐这里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这个疑惑就一直压在我心里。

后来我了解过事件的过程，马辉是在晚上十点半接到一个以后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超市。至于他为什么离开，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后面发生的事情，是我找了马辉好几次才问出来的。我找马辉有两个事：一，说明我那晚上为什么没有到店；二，问马辉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事情前面已经给你说了，马辉的事情是他说给我的， 远比我想像的严重的多。

这种严重是我不敢想的。因为“SARS”来了。

8.

那年的天气非常好，龙城的天空总是蓝盈盈的，万里无云，风微微地吹着， 在迎泽大桥上可以看到汾河公园放风筝的人们，奔跑着，欢笑着；草地上躺满了人，有的是情侣，有的是一家人，总能听到欢声笑语；河畔边散步的人们迈着悠闲的步子，摆着各种 poss 拍照留影；时光悠闲，生活美好。

一天早上七点半，我起床洗漱，步行去上班，在路上走了几步渐渐觉得身子热了起来，头顶微微冒汗，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又是龙城好天气，万里无云，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边，天蓝的有些不真实，路上的行人好像没有以往多，小商贩的叫卖声也不像过去此起彼伏。只有一个推着平板车卖馍馍夹菜的中年妇女，其他卖早餐的好像都不见了，以前我喜欢吃的鸡蛋灌饼、煎饼果子、肉夹馍等，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街上的人流也稀少的让我怀疑是不是休息日，问过卖馍馍夹菜的大姐后，确定了是星期四，这种情况的出现就让我有些费解，不过咕咕响的肚子让我的 点到了馍馍夹菜这种小吃身上。那时候我吃不了辣，稍微有点辣我就会打嗝，我也查过资料，说是因为辣椒对敏感体质的胃肠道，使得胃粘膜、膈肌等发生痉挛而出现的打嗝现象，不吃辣椒就没事。可是谁让咱嘴馋， 偏偏又想吃辣，那天就是看看大姐把油烧红了，把鸡蛋和青绿的辣椒粒搅拌均匀倒进油锅，瞬间烟气弥漫，辣味充斥着半条街道，我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大姐拿出来一个圆润而喷香的馍馍，用刀子割开一条缝，一股脑将所有的辣椒鸡蛋全部塞在里面，然后整个递给我，边说小伙子一块五自己找零， 说完就开始炒第二个菜了，接下来等待的小姑娘居然带着口罩，我心里有些嘀咕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 一口将香喷喷辛辣的馍夹辣椒塞进了嘴里，然后快步走向了福瑞特所在的方位。如果那天你正好从滨西大道路过，可能会见到一个睡眼蓬松的小年轻，边吃馍边打嗝地快步前行，然后你和他擦肩而过， 你们彼此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我到达福瑞特的时候是九点二十五分，距离员工进场还有五分钟，在员工通道看到了很多熟悉不熟悉的面孔，这 100 多人都是我的同事，有的人和我打过照面，有的人完全没有见过，但是奇怪的是， 往日喧闹的早晨今天却静得出奇。在我发呆的档口，靓姐一把把我拉到旁边说，你听说了没有，马辉家出事了。我说没有，出什么事情了。靓姐说，好像是她媳妇得了什么传染病，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刚刚看他心情不太好，你今天也注意点，别惹他心烦。我说那不会，我就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就行了。

靓姐和我正说话的当儿，保安队长开始安排保安组织放行了，我只好和靓姐亦步亦趋地跟着大部队进入员工通道，到达自己的岗位后，靓姐还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你是不是家里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又不是那种不懂轻重的人。靓姐说完看着我，你知道吗小维，靓姐每次看人的时候都充满真诚，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你，像是能看到你的内心，让你不忍心编造谎言来骗她。可是，我能说什么呢， 就只好回了一句“没啥事，那天确实是睡过头了”敷衍了事，靓姐也是聪明人看我不太想说，就没有逼着问我。

然后两个人就各自进入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中午饭的时候，靓姐就莫名地问我，你是大学生，知道什么叫“SARS”不？

我说，好像是一种传染病吧，非典型肺炎的简称，这两天好像新闻里说这事来，说是一个广东人吃果子狸引起的，得了这种病好不了，还有生命危险。靓姐，你又听谁瞎说啥了？咱们龙城没有 SARS， 那是广东人的事。

靓姐不置可否，继续说，好像马辉媳妇得的就是这个病，据说还挺严重的。我一脸愕然，你有听谁说？龙城怎么会有 SARS，没有那么快。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听到人这么说。

这时候不多语的李婶也应声道，希望不是，这日子过得这么艰苦，再来个传染病，大家哪能受得了。

吃完李婶的面，我的肚子里一阵舒坦，就笑着对李婶说，李婶你多虑了，没有的事哈，听靓姐瞎说，再说人家马辉媳妇规规矩矩的怎么会染病呢。

可是变故却在我们不知觉中晃晃荡荡地到来了。

下午四点钟，公司下了一则通知，让我非常愕然。通知的 我都记得特别清楚，我说给你听：

福瑞特超市全面预防SARS工作的通知

福瑞特全体员工：

近日龙城市已发现数列非典患者（即SARS），这种病具有很强的传染性，而且导致死亡的概率也很高，我公司高层领导非常重视这件事，现通知所有员工做好如下防范：

之一、如发现自己或其他员工有高烧、咳嗽等现象及时上报公司，并及时去市人民医院发热门诊就诊，如隐瞒不报，一经发现，扣除当月工资；

第二、公司统一为所有员工配发口罩，要求在岗期间，所有人必须佩戴口罩，如发现不戴口罩者，罚款50元，记大过一次；

第三、所有柜组、岗位保证货品齐全，不过期不腐坏，争做诚信商家，文明超市。

此通知立即执行。

福瑞特超市总经理 柴鸿声

9.

事情一开始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很多人对 SARS 的 度不高，也不太相信 SARS 就在身边，超市里还是人流涌动，络绎不绝，我们还是忙的很充实。

而马辉身上的变化还是被我觉察到了。因为有一次我看到马辉在库房悄悄地打，满脸疲惫， 甚至能看到眼睛闪着泪光，我听不清楚他通话的内容，但是能看到他挂掉以后的无奈和沮丧。我有心想上去问问情况，可是又怕马辉难堪。

我的内心开始嘀咕和疑惑，难道 SARS 真的来龙城了吗？

小维，你知道吗？人往往被自己的愚昧和无知所欺骗，觉得自己离灾难很远，侥幸心理害死猫。我们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公司发下来的口罩也没有几个人戴，氛围没有一点变化，甚至还有些嬉闹，大家觉得这又是一次应付交差的事情。

可是有一天，超市突然就没有顾客了。

寂寥的像是所有人都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

要知道福瑞特占地 45000 平米，在 300 万人口的龙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大超市。平时都是顾客络绎不绝，到了周六日更是人满为患，排队结账都需要很长时间，停车场停满了车，我们酒水组的工作就是一直补货，一直补货。而这些人突然就不见了，就连平常赶早抢购新鲜蔬菜的大爷大妈们也都不来了，福瑞特之一次出现了员工比顾客多的情况。

而我们的工作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通知一连下来好几次，形势异常严峻，人心骚动，各种谣言四起，有的说非典染上以后就没命了，有的说有超过一万广东人来到了龙城，还有的说得非典的已经死了好几千了，各种说法流传，不知真假，气氛紧绷地快让人窒息。而我们的工作增加了一项让大家难以接受的内容：每个柜组每个岗位每天都必须消毒四次，两小时一次，而且要求无死角进行。公司的监督组隔两小时来检查一次。我和靓姐负责酒水组地面的消毒，薇薇和小岳负责堆头围挡的消毒，马辉则带着其他人负责库房的消毒。超市的消毒工作非常繁琐，我们需要把所有货品或者打包或者遮挡，然后才可以使用消毒液，而且还不能喷洒，只能用抹布沾了消毒液的水进行擦拭，地面也只能使用墩布慢慢擦，工作量很大，大家怨声载道，嘀咕声和谩骂声此起彼伏。而这时候，我常常见马辉一个人背着大家打，内容听不清楚，可是还是泪眼模糊，表情木讷，不知所措。我猜想靓姐可能说的是真实的情况，马辉媳妇小丽染上了 SARS，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10.

小维你知道嘛？任何事情都会物极必反，太过沉默就容易出事情，就像咱两现在你听我一直说， 我说得多了也累了也不想说了，你听着也累了也不想听了，对不对？

不管咋样，你能来找我确实我们之间的缘分，这么多年了，《福瑞特人物事件薄》出版以来，就很少有人 ，像你这种专门登门拜访的年轻人是之一个，所以，我也想了解了解你这个小伙子的情况，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呀？！

真的吗？是因为你妈妈当时也在福瑞特上班？叫啥名字？高桂花？在哪个柜组？对对，在二楼日用百货组，我想起来了，个子不高，皮肤白，眼睛也不大，见谁都爱笑，话不多。那是你妈妈啊，我们打交道不多，后门口拉货的时候碰到过几次，就打个照面。

你妈妈现在可好？什么？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十五年前。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次连你妈妈也感染了，对不起，小维。

……

你妈妈是因为 SARS 去世的。SARS！

……

（未完待续）

简介：

双木

本名毕海林，1984年生于山西神池县，2003年曾就读于山西水利职业技术学院，后自学考试获得山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科学历，2006年开始写作，偶有作品见诸报刊。2022 年开始涉猎小说创作，已完成篇目：《围狼》、《哑语者》、《乌鸦》、《流体信仰》、《白金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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