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最后更新 :2023.11.18 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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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劲挺拔,傲首云天。古榕的气场是强大的,在它面前,我竟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面对的是一场龙卷风。

拧腾而起的粗壮树身,虬曲蜿蜒的苍劲枝桠,蘑菇云涌般的庞大浓荫,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却又优雅地沉淀,古榕动态的生命凝固在静止的身形里,蓊郁间蕴集着润沉的灵气流光,展示独有的沧桑、沉稳而强健的形态。参天浓荫铺天盖地,我仰头望了半晌,甚至想,夜间无人的时候,它是不是会化身神物,盘旋而起,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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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子上的文字这样介绍:“该榕树树龄近千年,冠幅占地1300平方米,胸围9米,堪称福州第一榕……”福州市民则亲切地称它为“榕树王。”那气势、气场与气质,当之无愧为树中的王者。没有人知道,这棵千年古榕来自哪里,也许是飞鸟衔落的一颗种子,也许是台风吹送的一颗幼苗,也许,它就是张太守掌中植下的那一棵。

时光回溯到北宋治平年间(1065年),那个煦暖的春日,和风轻拂。古老的城门上贴着“广植榕树,遮荫蔽日”的告示,福州太守张伯玉在全城执行“编户植榕"政令,并带头在衙门前亲自种下两棵榕树,福州城邑一时植榕成风。街坊巷道内,全城军民合力挥锄挖土,在房前屋后及空地上种下上万棵榕树,一一浇下春水。看着满城榕树舒展枝叶,张太守笑了,他知道,不久之后,浓浓榕荫将化解灼人的烈焰,这座南方城池夏日经受曝晒酷热难耐中暑生病的状况成为历史。

据史书记载,福州自汉代建城伊始,就有榕树存在,榕树扎根福州可谓历史悠久。到了北宋,在张伯玉的推动下,榕树由野生到人为广泛种植,张伯玉这一勤政爱民、造福一方的举动,成就了福州“榕城”的美名,榕树也发展成为福州的市树和福州精神的象征。我相信,当年张太守选择了榕树入主福州,除了因为它四季常绿,树冠舒张,具良好的遮荫效果外,更与古时人们的树图腾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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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崇拜榕树,将它当做神树设龛敬拜,认为其旺盛的生殖力、顽强的生命力能转化风水带来吉祥福报,并驱秽袪病,至今民间仍有以榕须治病的土方子。对于跨海远游的人来说,榕树更是保平安思故土的精神寄托。在福州发展的过程中,人们对自然的景仰、对生态的呵护,对吉祥平安的祈求,使他们对榕树产生了特殊的感情,依托榕树生出许多动人的传说,并上升为道德崇尚的层面,想来令人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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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相望枕城隅,临去犹栽榕万株。试问国人来往处,不知曾忆使君无?”张伯玉的身影已随历史尘烟远去,怀念与敬意总是长留心中。在福州西门的西湖边,一尊张伯玉石雕塑像矗立榕树丛中。塑像上的张太守仰头凝视头顶上方的浓浓垂荫,一手拄锄,一手托举,仿佛承接树叶间洒落的阳光雨露,他的嘴角是欣慰的微笑。

是啊,他托起的是一座城池欣欣向荣、生机盎然的希望。时光没有辜负这一美好愿望,而今福州已成有福之州,城市发展日新月异,这离不开千年来满城榕树的荫泽,离不开不屈不挠的榕树精神的激励作用。

如今,伫立千年古榕前,耳边听到的是对生命的礼赞。古榕之下的水池边,有人在赏鲤逗鱼,水中锦鲤成群追逐来去,漾起一道道金红相间的花边,搅碎了水中榕树的倒影,为沉默的古榕增添了一份生活的情趣。旁边的池杉林,转为赭红色的树叶以及满地落叶,使它们在峭拔美丽中多了一份萧索颓废,衬得身旁的古榕愈加苍翠挺拔,威严神秘。池杉如有思想,对古榕应是崇敬有加,膜拜不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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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三毛在一首诗中写:“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也许在经历了太多的悲喜后,化做一棵树才是最理想的状态。眼前的古榕盘根错节,傲然挺立,向下,将发达的根系牢牢深植,攫取土地中的养分源源不断输送;向上,开枝散叶,怒云翻涌,承接四时天光风雨雷电。千年的生长,使它在上与下的舒张之中充盈,于吐纳与释放中达到了一种极致的平衡。

新年第一天,在森林公园内,一株千年古榕俯视着我,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那一刻,内心风起。我有理由相信,在它面前,无数生命与信念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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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荫满城,暑不张盖。

漫步福州,有时分不清,到底是城在榕中呢,还是榕在城中?三步一榕,五步亦一榕,遍地榕树成林,榕须飘拂。美荫清风,怡人滋物,榕荫之间,行色重重。

满城青焰,托起繁华都城。

我说,春天真是个要命的季节,最容易做梦和动情。尤记得那年的四月,从福州经过,眼前仿佛打翻了调料盘,满城绿意翻涌,墨绿碧绿翠绿青绿石绿之上,簇立着鹅黄嫩绿粉绿淡绿荷绿,春风过处,绿云摇动,哗啦啦微声中,片片近似透明的浅绿叶苞在阳光中纷扬而下,树叶特有的清香飞扬,令人心旌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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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到来,满城榕树旧枝迸新叶,生机勃勃,遍地繁花满眼,使得眼前这有着二千多年历史的古老都城,焕发别样生机,异常迷人。时常在这样的榕荫中行走,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那一刻,心中起了一个梦,一个关于福州的梦。

2011年秋季,我终于来到福州,成为街头人群中的一员。当清晨的阳光将榕树梢头染金,高楼大厦的玻璃窗反射着耀眼的光,随车流人潮涌过斑马线;当黄昏时分华灯初上,榕荫之中,跟随人们的脚步匆匆赶往住所的方向。惬意的要算雨天,出门的我很少带雨具,满城榕树就是天然的大伞,挡住了细密的雨丝。偶有雨珠从繁茂的枝叶间滑落下来,滴在发上、衣上,难得的沁凉。

身边的这些榕树,每棵都有几十到几百年的树龄,每棵树下都曾发生过无数的故事。然而,时光流逝中,一些榕树的身影消失了。随着福州滨海新城、沿江向海战略的推进,在道路改造、景区开发、地铁修建、城区扩容等城市建设的过程中,一些榕树被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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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空出的位置很快补种上新的树种,但走在稀稀拉拉的树荫下,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尤其盛夏时分,少了原先榕树浓荫的遮盖,骄阳的灼热令人口干舌燥,心烦意乱。时间推移中,愿这些新树茁壮成长,复归荫凉。

除了榕树,福州街头还有大樟树、芒果树、紫荆树、异木棉、羊蹄甲、盆架木等,它们就像舞台灯光下主角身边的众多配角,与榕树一起将福州城区扮靓,和周遭日渐繁茂的绿化景观一起共同撑起一片绿色多彩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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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为,自己对于福州没有太多的感情。直到有一次从干冷萧瑟荒荖的北方出差回来,看到满城熟悉的绿榕,感受温暖湿润的空气,才发觉眼前的城市是如此的亲切。走过一棵棵粗壮的榕树,摸摸流苏般垂荡的榕须,心中些许柔情。也许自己对福州的感情,就像许多人经历的婚姻一样,已从最初的一见倾心到之后的日常相伴,静水流深,只是不自知罢了。

绿色,已成了这座城中人们生活中的一大底色。所有的徘徊、挣扎、欢乐、期待,终将如月下的海面复归于平静,谁也不知道下一轮的波澜于何时涌起,也许在下一个春天吧。想起有一家报刊的新年献词:“始终有两种力量,在我们一生中激荡。

一种推着我们向外走,一种拉着我们向内收。一种力量去远方,一种力量回原乡。”不知道当年像我一样怀着美好希翼来到福州的人们,有多少人心想事成将生活过成了诗,又有多少人脚踩满地鸡毛朝身外的远方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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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夏日,夜已深,细雨中进入鼓屏路一处宽阔的榕荫大道,浓密的绿荫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雾气氤氲,灯光朦胧中,恍如进入了一条时空隧道。平时喧闹的城市此时出奇地安静。慢慢走着,仿佛是走向过去,又似乎是走向将来。来到榕城不觉已七年,时间就像一面筛子,将最初的春光与向往一一抖落,最美好的一幕最终留给了记忆。在那里,一切都是生动而鲜活的,就像曾经的梦境。

春光易逝,弹指而去,而榕树不老,年年常青。

作者|朱雅秀

*标题为编者所加,原标题为:古榕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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