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破月是几月,2022 年破月是几月
最后更新 :2021.11.13 16:33
龙的破月是几月
1
那年我刚满十六岁,阿娘告诉我,我要嫁给太子,成为他的太子妃。
第二任太子妃。
太子的之一任太子妃是我的堂姐,不过几个月前她突然得怪病薨了。
东宫传来消息的时候,我的之一个念头就是阿妁死了,太子该多伤心啊。
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是多么般配多么恩爱的一对。“天造地设”“比翼双飞”,这些戏文里的唱词仿佛都是为他们造的。
现在,阿妁死了还不到半年,太子就要续弦,而且下一任太子妃还是阿妁的族妹,这种伤天害理、没有道德的事我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于是我把头埋在被子里,用更大的声音高呼:“我不嫁!我不嫁!”
阿娘把我从被子里扯出来,温柔劝道:“阿姣听话,嫁给太子有什么不好?等以后太子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的脸哭得像只花猫,“当皇后有什么好,给我当皇帝我也不嫁!”
阿娘很快失去了耐心,脸色也不如平时那般慈爱,厉声道:“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
我委屈地瘪嘴,“为什么太子老是找崔家的女儿做他的太子妃?”
阿娘顿了顿,才道:“他不敢不找。”
我更加委屈,“那还有阿姗和阿妩,她们一个比我大,一个比我美,为什么不挑她们?”
阿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阿姣,你是嫡女,现在崔家适婚的嫡女也只有你了。”
阿娘说,挑太子妃不在乎年纪和才貌,但必须是嫡出。所以,我就被选中了。
我不想嫁给太子,除了他是我姐夫之外,还因为我真正想嫁的人是宁王。
宁王是陛下第五个儿子,生母是许惠妃。宁王和我年纪相仿,我俩青梅竹马,从小像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
宁王张张嘴,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宁王变胖还是变瘦,有没有长高,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未及笄前,我和宁王几乎天天玩在一起。
许惠妃曾经打趣,要定下我做她的儿媳妇,陛下听过,虽然没金口玉言颁旨赐婚,但也默许了。
既然陛下默许了,所有人也都觉得我将来一定会是宁王妃,可如今我要嫁的人偏偏不是宁王,阿娘他们好像根本忘了从前的那些事,但我想太子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容易遗忘。
不知道太子是不是也觉得让我做他的太子妃实在荒唐?
我偷偷去了一趟宁王府,王府的侍从告诉我宁王入宫去了。
我想,今儿不是十五,按祖制,成年皇子未奉诏是不能进宫的,他若此时入宫,大抵是因为许惠妃。
惠妃长年病体缠身,整个像是水做成的美人,说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再温柔不过。
我说,好吧,我等他回来。
但我直等到第三天,宁王才回来,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很憔悴,我便问他:“惠妃娘娘的病怎么样了?是不是好点了?”
他不回答,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冷冰冰道:“你来做什么?”
我气得跳起脚来:“我等了你三天!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只寒着脸。
他的态度从未如此冷淡,我突然之间就没了脾气,声音小小地问他:“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要嫁给太子的事?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在生气?”
他回道:“没有,你爱嫁谁就嫁谁。”
我憋着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向他吼道:“是,反正我嫁谁都不会嫁给你!”
我气鼓鼓地冲出宁王府,还没转到街口,身后传来“哒哒”的急促马蹄音。我回头一看,竟是宁王。
他跨坐在那匹御赐的“狮子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依是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回瞪着他。
他无奈一笑,向我伸出手:“上来。”
他的手修长有力,甚至因过分苍白而透着一丝病态。
我迟疑须臾,还是上前握住了。他用力拉我,我的身子在空中转了半圈,稳稳地横坐在马背上。
马儿长嘶一声,风驰电掣,一路向南,经朱雀街,过明德门,很快出了上京城。
天辰宫立于京城西南方的九重山上,原为宗法祭祀、观测天象所造,经修缮扩建,后成为皇帝的避暑行宫。
其时已至深秋,山路疏疏,行宫寂寥。宁王将我抱下马,长驱直入清凉殿。
清凉殿内树影萧条,荒草凄芜,殿角的几株桂花却开得极好,满院浮动着幽香。
我看着宁王走到最后一株桂树下,挖出了一坛酒。我知道这坛酒,因为这是我在三年前亲手埋的。三年前,阿妁刚刚成为太子妃,我们埋桂花酒的时候还被他们这对新婚燕尔撞见了。
阿妁笑着打趣我:“阿姣的脑子里尽是些怪主意。”
那时太子说什么了?哦,太子什么也没说,他一直含笑看着阿妁,偶尔向我们瞥了几眼,仿佛也觉得我和宁王在树下捣鼓的样子十分有趣。
后来,我们挥退了侍从,四个人坐在这个空荡的宫殿中一起酌酒赏月。我喝得醉醺醺的,倒在阿妁的怀里说些胡话,宁王则与太子共谈。他们说了什么,我没有细听,也早就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的天空特别宽阔,月亮特别圆,银河横曳,星光低垂。
我对阿妁向来是佩服的。她端庄娴静,德艺双馨,是崔家的嫡长女,也是崔家的骄傲。
可惜,她已死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见宁王拿着那坛酒走过来。他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
“陪我喝酒。”他道。
宁王倒出一杯酒,什么话都不说,仰脖灌了下去。他喝得又急又快,仿佛在生谁的气似的。既然答应了陪他喝酒,他喝两杯,我绝不敢只喝一杯。
夜凉风徐,皓月西悬。
我终于有些醉了,弯腰趴在石桌上不想动弹。酒觞倒在手侧,亮晶晶的酒水缓缓淌出,浸湿了衣袖。
一直沉默的宁王突然用脚踢踢我,“喂!”他不耐烦地问,“你真的要嫁给太子?”
我努力睁开迷蒙的醉眼,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
宁王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他凶巴巴的样子差点让我以为他想跳起来打我,却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崔姣,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有没有过一点自己的主意?”
我无奈地向他解释:“我从没想过要嫁给太子,但我是崔家的女儿,崔家就是把我许配给一个瞎眼瘸腿的乞丐,我也不得不按着他们的意思去做。”
宁王冷笑一句,不再言语,过了良久,他才咬牙切齿道:“今晚过后,你于我而言不再是我认识的崔姣,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我一愣:“那我是谁?”
“你是太子妃。”
“哦,”我闷闷地答应他。其实我早料到的,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不争不闹,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至少我该来问问的,现在我问过了。
我很难过,一杯接一杯地继续喝酒,直喝到酩酊大醉才糊里糊涂地睡去。
待我再次被人叫醒,是宁王 在我身边,他一脸肃容道:“你该回去了。”
宿醉折磨得我头疼欲裂,我迷迷糊糊地问他:“难道我以后真的不能再来找你了吗?”
宁王轻飘飘地觑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怔怔地坐着,嘴边突然流过咸咸的味道。“哭什么?”我边擦干眼泪边骂自己,“崔姣,你就是个傻瓜!”
因为我彻夜未归,阿娘不再允我出门。她把我圈禁在院子里,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锦衣玉食,仆婢成群。
我的姑母,当今的崔皇后派了宫中更好的教引嬷嬷过来教我规矩。嬷嬷很凶,有时用一根长长的戒尺打我的手心,这次阿娘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见她打我也不管。
嬷嬷说,崔三,你要争气,以前的那位太子妃可不像你这么不懂事。我被打疼了从来不哭,心里在想,我怎么敢和阿妁比呢?阿妁什么都比我强。
那夜的酒醉如同一场虚妄的梦,清醒后便已全部忘记。我的心却常常感到空荡荡的,再也回不去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
四年前的春天,太子大婚,红妆十里,举国同庆,四海来贺。他娶了阿妁,自此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四年后的春天,太子再次大婚,他娶了我,这段曾经人人艳羡的佳话泯灭于此。
阿妁新丧未久,不宜大肆铺张,但我知道阿娘不想委屈我,我出嫁时虽没有闹得满城风雨,带入东宫的嫁妆却一点也不比阿妁少。
东宫因为我的到来而焕然一新,红妆洗去了雪洞似的惨白,曾经徘徊在东宫上空那或真或假哭泣般的哀恸也全然听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洋洋喜气和靡靡之乐。
凤冠霞帔,喜烛高烧,道不完的吉祥如意话,奏不尽的管弦丝竹声,终于有人揭开了我的红盖头。
大红的喜服,墨色的冠冕,胸前金线绣成的五爪龙蟒惟太子独有,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太子不辨神色,与我交臂饮了喜婆递上的合卺酒。
姐夫。
念及此,我心一抖,杯中些许酒水浑乱地洒落,太子未觉。
待殿中的人全都退出,只剩下我与他时,我更加局促了。还是太子先开口:“阿姣,你的闺名便是阿姣吧?”
我咬着红唇低头作“是。”
太子轻轻地抬起我的脸,我无措地望进他沉沉的黑眸,他突然笑了:“你长得很像你姐姐,特别是这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他喃喃梦呓着,用手盖住了我的眼,黑暗侵袭过来,唇上有春雨般温柔的触碰,是他的吻。
未央宫巍峨耸立,气势恢宏。殿中住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崔氏。
她坐在花团锦簇的凤椅上,容光艳丽,仪态万方,慈爱地问我:“大婚之后,太子待你可好?”
我回“太子待我很好。”
皇后满意了,嘴角含笑:“既登高位,便须思如何保住恩宠,崔家的女儿都不是废物,阿姣,你不会让姑母失望吧?”
我回“不会。”
“好孩子,上前让姑母看看。”
皇后拍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太子虽为陛下长子,但并非本宫嫡出,若不是本宫膝下空虚,过继了他,他也不会轻易成为太子。所以他要是待你不好,你只管告诉本宫,你是崔家的女儿,绝不可让人欺负了去。”
我回“是。”
皇后伸指掐断珐琅瓶中的含春盛放的牡丹,凤眸中闪过一瞬的失神:“阿姣,现在姑母能罩着你,罩着崔家,等以后呢?等以后,姑母要是不在了,你当如何?”
我回“到那时,便由阿姣来延续圣上的荣宠。”
皇后叹了一口气:“阿姣,你真的长大了。”
2
盛夏,大暑,一连半月下着暴雨,黄河泛滥,渠毁堤溃。
宁王奉旨前去救灾整顿,安抚民情。所幸在朝廷协力下,终于成功平息了黄河水患,龙颜大悦,设宴庆功。
我就是在这场宫宴上终于又看见了宁王。一年未见,他变得更黑,更瘦,也比以前更加沉稳。他救灾有功,被册封亲王,成了大臣们称颂和追捧的贤才,周身的气派竟已不同往昔。
宫乐声奏,宫娥们如蝶飞至,翩翩起舞,我坐在他的另一端,几步之遥。我越过上下翻飞的水袖,旋转如陀的裙摆偷偷看他,他却没有望我一眼,甚至连个眼风都吝啬施舍。
酒乐正酣时,皇帝突然道:“小五还没成家吧?”
宁王不卑不亢地起身回禀:“父皇,儿臣确未成家。”
皇帝沉吟一声:“你开宗立府已有两年,年纪实在不小了,这样吧,陆相之女素有才名,待字闺阁,今日便给你两赐婚如何?”
他终要背弃誓言,迎娶别人了,自此男婚女嫁,如隔天壑,再无瓜葛。
我身子一晃,颤抖地盯着宁王,这一刻连我都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竟然暗暗希冀他或许会拒绝。
可他只是微微一顿,便无丝毫犹豫道:“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哀莫大过心死。早料到的事明明白白地发生在眼前仍像把刀子一样狠狠地剜在我的心口。我垂首抿着嘴角,尽力不让自己透露出一丁点的异样。
煊煊的灯火中,椒香袅袅燃起,熏得我有些晕头转向,眼前茫茫不能视物。不知何时,却有一颗冰凉的泪珠淌过脸颊,“滴答”坠于鲜血似的酒中。
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五指的力量仿佛要将我的骨头碾碎。我愕然抬头,太子正坐在身侧,眸色凛然地望着我。待看清我朦胧的泪眼,他冷冷笑了一声,在我耳侧轻道:“太子妃,你失态了。”
我唯唯诺诺,吓得不敢接话。嫁入东宫数月,太子一直政务繁忙,进我宫室的次数寥寥无几,是以我与他并不十分亲近。
太子隐秘地帮我拭去眼角的泪珠,他的手指温柔地触碰在我的脸上,惊起一层细腻的疙瘩,宛如情人般在我鬓端咬耳私语:“太子妃再不收态,只怕就要全殿皆知了。到时父皇母后若问起,太子妃该如何应对?”
我吸吸鼻子,勉强自己回话:“多谢太子关心,阿姣明白。”微弱的泪痕很快干涸,便不动声色地抬脸,恢复如常。
太子仍是半笑不笑地看着我,他的眸色太过深沉,我后背一麻,向他微微一笑,便不敢再和他对视。转移目光后竟瞧见对座的宁王正望向了这边,只怕太子与我这番举动已悉数落入他的眼中。
我与他相视一瞬,突然感到嗓子发痒,这么久没见,我多想能和他说说话,只要他主动问起我的近况,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然而,宁王什么也没说,勾起嘴角哂笑,他的笑容太过陌生,竟不似我从小认识的那个宁王了。
月上酉时,筵席散后,太子与我相携回宫。落了宫辇,他便不再与我乔装恩爱,单叮嘱一句尚有要务处理,便径往勤政殿去了。我独回毓清殿,自下钥安置不提。
过了几日,太子跟前伺候的大太监德公公突然来了毓清殿,乐呵呵跟我说道:“太子妃,出了件喜事。”
我问他什么喜事?他回禀:“太子幸了一名姓卫的宫女,要封她做承徽。”
我淡淡哦了一声:“她出身何如?”
德公公道:“她爹是东宫的马奴,她平日也只是个伺候掌灯的小宫女,出身倒不值一提。”
我闻言皱起眉头:“那怎可一越就封为正六品承徽,不合规矩吧?”
德公公喏喏称是:“老奴也只是奉太子的口谕前来传话,后妃之事得先来过问娘娘的意思。”
我放下心来,太子虽与我不亲近,到底还是尊重我的,便想了想道:“不若先封为九品奉仪,赐居钟秀阁,那地儿虽小,但与太子殿离得近。”
见我爽快应承下来,德公公倒收起笑脸,显得有些踟蹰。我笑道:“我知驳了太子你不好交代,但东宫有东宫的规矩,公公还是按我说的劝劝太子,若是太子执意抬举她,我们也无奈何不是。”
晚间,德公公又来禀:“娘娘,太子已纳了娘娘的劝戒,封卫氏为奉仪。太子还说,今儿虽是初一,但卫氏初封,他就不过来了。”
我无可无不可地应允:“理当如此。”便撤下候驾多时的酒宴,先去睡了。
宫规制定,每月初一十五,无论皇帝还是太子,都必须来正妻宫殿夜宿。太子向来勤勉,严苛律己,平时不大瞧得见,但逢到十五果然还是来了。
我照常伺候他更衣用膳,未有不妥。然而我清楚我很怕他,他在我心里一直是曾经那个威严寡言的姐夫,从未变过。
我也诏见了卫奉仪,突然明白太子为什么这么喜欢她了。她含羞带怯时的温婉情态和阿妁太像了。美人在骨不在皮,我虽然脸与阿妁有几分相似,却及不上她一蹙一颦的风韵。
阿妁为妃三年,太子只有她一个女人。现在阿妁死了,成为东宫的禁忌,在太子面前,我连提她的名字都不敢。
吃过几盏酒,太子便一挥袖子罢手,看向我道:“我听素素说你见了她。”
卫素便是卫奉仪的名字。
我一笑:“正是,宫里只我和卫妹妹两人,阿姣自然想与她多加亲近。”
太子闻言,突然沉下脸冷哼一句,阴阳怪气道:“看来东宫实在冷清,本太子得多册封几个,免得你太过寂寞。”
我一愣,还在寻思是哪里说错话了,惹他如此不悦,一股大力已将我拖入他的怀里,铺天盖地的吻随之落下。
这一次,太子不如以往那般温柔相待。我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瘫软在床笫之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叫:“娘娘,不好了,皇上病倒了。”
我惊醒,满头满脸密密麻麻的冷汗,掀开被子坐起来。婢女雾珠正焦急万分地 在账外道:“娘娘,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昨夜一病不起,太子现已入宫去了。”
我慌张问她:“一个月前陛下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倒了?”
雾珠边服侍我更衣边道:“太医说,皇上为了前些日子的黄河水患日夜操劳过度,本有固症也未得到及时调理,是以变本加厉。”
我赶到乾坤宫的时候,皇子大臣们跪满一地,为首的便是太子和诸位王爷。我越过众人,走到太子身侧跪下,太子见到我,厉声呵斥:“你来干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回去!”
我还没来得及辩驳,殿内忽然传出细如猫叫的抽泣声,一股不祥的预感仿佛一条冷冰的水蛇爬上了我的后背。果然不多时,有太监出门悲诉长吟:“皇帝驾崩。”
一时朝野骇然,哀恸遍地。
皇后随之跨出殿外,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她依旧是那么雍容华贵,优雅从容。她眼神犀利地扫视一遍众人,压下他们作势的哭泣,大声问道:“太子何在?”
太子忙出列应“儿臣在。”
皇后道:“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国体为重,切不可误。”
太子屈膝跪下:“儿臣遵旨。”
新帝登基,我也成为皇后,从东宫搬至未央宫。皇帝的国丧足足持续了三个月,期间需要内外操劳,事务繁多,可只要一有闲暇,我就会去太后居住的慈安宫陪伴她。
我发现姑母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便知姑母和先皇一定如当初的太子夫妇那样是彼此爱慕的。姑母没有为皇室添下一子半女,多少史官谏臣揪着这点不放,可她的皇后之位从未因此动摇过。
黄河水患动摇了国本,帝位更迭又加剧了混乱,正值大周元气大伤之际,北方的突厥部落开始入侵边疆,趁火打劫。
新皇帝刚刚接手完政务,一口气还没喘稳,遭此变故,偏偏朝中并无十分得用的人才,不由有些措手不及。
护国将军上官战主动请缨,点兵点将带领八万大军开往边疆降服外敌,半年之后大获全胜。龙心大悦,嘉封上官战为一等伯公,良田豪宅,赏赐无数。与此同时,上官战的女儿上官飞琼被纳入后宫,封为贵妃。
朝局稳固,天下太平,群臣谏言皇帝扩充后宫,开枝散叶。于是继上官飞琼之后,又陆续册封了几个嫔妃、昭仪,却都不及贵妃的圣宠。
得知卫嫔怀上身孕的时候,我正在慈安宫陪姑母诵佛念经。姑母原是不信佛的,但自先皇意外驾崩后,日日都会念上半个时辰祷告亡灵。
卫嫔便是当初的卫奉仪,原以她卑贱的出身得不到如此高的位分,岂料她做过马奴的哥哥卫英竟是个英雄,托着裙带关系上了战场屡立奇功,被皇帝拜为骠骑大将军。
卫氏一门自此飞黄腾达,鸡犬升天。
我和卫嫔都是东宫的老人,皇帝除了按祖制每月来我宫中两次之外,其余时间皆是宿在其他嫔妃那里。他虽得了几个新欢,但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卫嫔便是更好的证明。
因此,卫嫔怀上了身孕我一点都不奇怪。毕竟,论起谁与阿妁相像,显然卫嫔最合皇帝的心意。
姑母却皱起眉头道:“阿姣,皇帝待你不好吗?已经成亲两年多了,你的肚子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忙赔起笑脸宽慰她:“姑母,皇上待我一直很好,可这事急也没有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退居太后的姑母若还要像以前那样稍有不满就诘问她过继的儿子,恐怕已不能够。
更何况不说姑母自己,阿妁当初和他那么恩爱,不也三年无所出吗?崔家的女儿或许都不易受孕吧。
姑母点点头,不再多说,后宫的事情她就算想要插手也有心无力,却又反复叮嘱我道:“阿姣,你现在是皇后,以前姑母是崔家的倚仗,现在换成了你。你的身后是我们整个崔家,你不能倒,明白吗?”
我郑重其事道:“姑母,我明白的,阿姣一直都明白的。”
我摆驾回未央宫的时候问雾珠:“明儿又是十五了吧?”
雾珠回道:“不错,明儿是十五。”
我抿了抿唇角,笑得勉强:“刚路过御花园,看见有处桂花开得好,你去摘些回来布置寝宫。咱们前儿做的胭脂可好了,若是好了,你取些出来,我先试试。”
雾珠笑嘻嘻道:“娘娘现在怎么喜欢桂花了?还费心做起了胭脂膏,娘娘以前可不爱捣鼓这些瓶瓶罐罐的玩意儿。”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是我,是阿妁喜欢桂花,制胭脂的本事也是以前从阿妁那里学来的,阿妁只爱用自己做的胭脂。
现在我能得到皇帝宠爱的唯一办法不过就是尽力让自己变得和阿妁像一点,再像一点。一点一点地回想阿妁生前的模样,一点一点地学她哭,学她笑。
我最头疼念书,但阿妁生前喜欢读的书我都去琢磨了一遍,这样我才有可能模仿她的谈吐举止,直至尽善尽美。
后宫深如海,如此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倒也不寂寥。
3
十五,月圆。黄门唱过三声,我知是皇帝来了。
我如常迎接,亲力更衣。皇帝张臂让我解扣的时候,突然附身在我颈侧,咬着我的耳垂道:“好香啊,皇后用的什么香?”
宫女太监们都还在,我臊得脸都红了,喏喏道:“我见新秋的桂花开得好,便照着在家学过的本事做了胭脂,皇上喜欢吗?”
他的眸光突然暗了暗,未置可否:“很别致。”
我吁出一口气,伺候皇帝倒酒布菜,没吃几口,他便搁下筷子。我笑着劝道:“这些都是皇上平日里爱吃的,您日理万机,龙体要紧,还是再用一点吧。”
他默着脸,不辨情绪:“方才在贵妃那处也吃了酒,倒是不饿。”
我神情未变,盈盈笑说:“听说卫嫔已有三个月的身孕,皇帝最近应该多往咸阳宫坐坐。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之一个子嗣总是要紧些的。”
皇帝闻言,瞬时寒下脸,挥手推翻了酒觞。“砰!”玉盏摔在地上,碎成四分五裂。我吓得一凛,慌忙跪倒在地,“皇上息怒,臣妾逾越了。”
皇帝冷冷地盯着我,目光冻得像一支穿心的厉箭,良久才笑了一声:“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阿妁回府省亲不可避免碰上他的时候,他对我就很客气,说话温声细语的。
我忆起从前的事,不免悲从心来,眼泪不知不觉就已流下,却也只敢压着嗓子,微微抽咽。
一根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我的狼狈蓦然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他嫌恶地看着我道:“朕说你几句就哭,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慌忙用帕子抹干净泪水:“我,不是,臣妾不哭了。”
见我这般他竟忍不住笑出来,他笑起来真好看,如云破月出,暖风拂面,与方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仿佛马上觉察到自己笑得不对,他便又板起脸,咳嗽一声道:“朕累了,准备安置吧。你这宫里的桂花味太浓了,熏得朕头疼,全部给朕丢出去。”
“啊?”我愕然,“臣妾以为皇上您会喜欢。”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朕不喜欢。”
我愣住了,暗地里寻思,或许其他人模仿得再像在他眼里不过只是画虎类犬,东施效颦。
我枕着他的臂弯长久未眠,我真的想不通我该怎么讨好他?心中的石头变得愈发沉甸甸的,未来的路在哪里我一点儿都看不见。
他的呼吸起伏匀长,在静夜里听得分外清楚,忽闻他道:“你还没睡?”
我唬了一跳,连忙回道:“是,臣妾没睡。”
他低声笑了出来,沉闷的笑声在胸膛里发震:“今晚,你是在勾引朕吗?”
勾引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把我拙劣的面具砸得粉碎,我羞恼地想要马上起身,却终归只能压下排山倒海的心绪,喉咙发颤道:“臣妾做这些是为了讨皇上欢心。臣妾嫁入后宫两年无所出,太后常常耳提面命,臣妾……”
话音未落,他突然翻身,重重地压住我,我一声惊呼,瀑布般的青丝浑乱地散落。
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闻他不辨喜怒的声音居高临下道:“你想给朕生孩子?”
豁出去了,我咬着唇,细若蚊蚋地回“是。”
“朕成全你。”
众妃每日来未央宫请安,我见卫嫔的肚子很快像圆球一样鼓起来,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别的妃子粘酸惹醋的闲话也都被我压下去。
倒不是我大发善心,特意关照。天子需要一个贤明的皇后,当仁不让罢了。所幸卫氏的性子恬淡,并不恃宠而骄。
其他妃子循规蹈矩自不必多说,唯有上官贵妃妖媚稠丽,盛气凌人,委实令人头疼,但她在我眼皮子底下终究不敢过于放肆。上官家的权势再如何看涨,也越不过树大根深的崔家去。
平淡如水地过了几月,我去慈安宫请安的时候,竟碰到了多时未见的许太妃。
许太妃难掩笑意,沐浴在洋洋喜气中。原来王妃昨日为宁王诞下一个男婴。今日寻来,便是按例向姑母讨个恩典,封她的嫡孙为世子。
太后闻言也很高兴,不咸不淡道:“宁王和王妃如此恩爱,成婚不过一年多,这么快便有了世子。”
我勉强自己说出一些恭喜的客套话,心口早已像被人用钝刀捅了千百次,鲜血淋漓,不能自持。
我浑浑噩噩地支撑着,回到未央宫后便如一个散架的木偶倒了下去。
恍惚间,我想起他擅自带我离城的那夜。他不甘心地问我,阿姣,你真的要嫁给太子吗?
如果那时……
如果那时,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命运是不是就会不同?
我悠悠醒转时,雾珠正守在我的身边,她似是乐得没了形。不等我疑惑,她忙道:“娘娘,刚才太医来过了,他说您怀着身孕。娘娘,你肚子里已有了龙种!”
我内心不起一丝波澜,却觉得胸口发闷,喉咙干涩,便吩咐她扶我起身,倒一杯水。
雾珠仍像只报喜的鹊儿叨叨不休:“我往乾坤宫和慈安宫报了消息,太后立马就来看您了,吩咐我要好好照顾娘娘。”
嗯,我苦笑着答应。
也好,等诞下龙子,崔家泼天的富贵权势守得更加固若金汤之时,我失去的那些东西才不算白费。
到了晚间,皇帝才姗姗来迟,不辨情绪地坐着。我强打起精神,笑脸相迎:“皇上,您来了!”
他嗯一声,算作回应。
我见他好像不是特别高兴,心里明了,后宫这么多女人,谁生不是生?
正暗自腹诽,却听皇帝突然问我:“太医说你今日晕倒了,怎么回事?”
我心一颤,他正看着我,眸底沉沉,并无一丝笑意。在他的审视下,我心底的秘密仿佛碎成了七八瓣,根本无法掩饰。
其实,这本算不上秘密,我和宁王的旧事众所皆知,无人再提罢了。
我只得作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含糊过去:“近几日身子乏,不中用地很,一定是小皇子在这里闹腾。”边说边主动牵着他的手,附上了柔软的腹部。
他没有说话,也不知信没信。
半晌的沉默使我无比紧张起来,所幸他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道:“你好好养胎,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我跪送他登上龙辇,浩荡而去。
一个小生命在我的身体里慢慢地成长起来。如今我挺着肚子,走路蹒跚,稍有动作便气喘吁吁,冷汗涔涔,却累得心甘情愿,满心欢喜。保胎进补的药食如流水一般不断地送进未央宫,阿娘也奉了太后的懿旨进宫随侍。
卫嫔不久便要临盆了。我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妥当,原以为出不了差池。岂料太医来报,卫嫔产了一个死胎。
我大恸,怎会如此?
太医道,大概后天所致,卫夫人体质阴寒,气虚不足,原是不易受孕的,如今这番只怕再也无法生育了。
我不顾阿娘劝阻,摆驾咸阳宫。帷幕重重叠叠,宫纱帐内映出一双人影,正是卫嫔伏在皇帝肩头嘤嘤哭泣。美人泪无处消承,皇帝紧紧搂着她,怜惜而爱意绵绵。
只看了一眼,我放下帘帷,转身离去。
御花园中有一处闲置的亭台,平时少有人走动。我喜清静,常常在此逗留,有时慵懒地靠在凤榻上沐浴春色,虚度时光。
忽闻到女子和孩童的嬉闹声从不远处传来,我从榻上起身问:“谁在那儿?”
雾珠派去打听的宫女很快回来了,原来是宁王妃和世子进宫探望太后和太妃。
宁王妃听闻我在此处,便抱着小世子来请安。我以前在宫廷家宴上见过她,那时只略略一扫,不欲细看,现在才看清她确是长得美极了,诗书门第养出的大家闺秀,温柔秀婉,身袭一股淡雅的书卷气。怀中的小世子更是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我免了宁王妃的大礼,让她近前来,握着世子的小手叹一声好。世子似乎与我面善,信手要抓我腰际的一缕流苏宫绦。
宁王妃花容失色地制止他,我却笑着取下宫绦递过去:“你喜欢这个,我便送你。”
有一玉长身影渐渐靠近。我与他的妻儿正嬉笑的时候,蓦然一抬眼,看见了他,他也怔怔地望着我。那一瞬间,宁王还是我熟悉的模样,仿佛我和他之间从没变过。
然而,终究是不同了。
他轻轻地拉过妻儿,护在身后,举止疏离,向我恭敬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我嘴里泛起一丝苦涩:“宁王不必多礼。”
见他们很快告退,我终于忍不住道:“请等一等。”
原是我先背弃了他,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他恨我怨我,从不肯与我多说一句话。罢了,还是由我开口吧。
于是,我颤着双唇,主动问他:“你……你过得好吗?”
我见他眸中闪过千万种情绪,接着冷笑了一声:“我过得好不好,皇后娘娘不都已经看见了吗?”
是啊,我都看见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4
大周开武三年,暮春。
御史大夫王通上书,闹出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豫州贪墨案。
王通称,三年前黄河水患后,朝廷所拨修缮黄河水道的银两实际用于之的不足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全被瓜分干净,全入贪官污吏囊中。
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案,短短一个多月已有七位四品以上的大臣锒铛入狱,其下受到牵连的小官吏更是数不胜数。就连全权督办此事的宁王也难免池鱼之秧。
皇帝登基三年以来,一直崇尚清廉,勤俭治国,对贪墨之事愈加无法宽恕,严之又严。
为此,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整个上京竟变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怀胎十月,已近临盆了。
炎夏闷热,西边乌云沉沉盖顶,骇然之势如同金戈铁马的将士持戬逼来。气流仿佛被凝固住一般,宫苑中的花木纹丝不动,扼得人透不过气。
“娘娘,您还怀着身孕,您不能去啊。”雾珠双目垂泪,苦苦地拦住我。
我反手就推开她,脑中电光火石,白茫茫一片。我不相信,他还这么年轻,他的世子还未满周岁,他怎么能死呢?
一口气喘不到胸口,愈发觉得腹部坠坠地生疼,我勉强支撑着道:“来人,摆驾乾坤宫。”
哗啦,哗啦,大雨倾盆而落。
我的发丝被斜飞的雨水打得紧贴脸颊,狂风吹走了雾珠撑在头顶的宫伞,她忙又跌跌撞撞地去捡回来。到乾坤宫前,我已是衣妆不整,狼狈不堪。
但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急对御前太监道:“我要见皇上。”
两个太监不解地对视一眼,很快一个太监进殿通报。
乾坤宫内,四面燃烛。皇帝端坐在龙案后,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上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皇后冒雨前来,所为何事?”
我突然冷静下来,声音放柔道:“也没什么事,臣妾就是过来看看皇上。”
“哦,”他点点头,平静道,“说起来皇后是许久未到朕的跟前献殷勤了,久到差点让朕以为皇后怀上龙种后,朕在皇后眼里已没有了用处。”
我心尖一颤,脸上却一笑:“皇上说笑了,阿姣一直在宫里静心养胎,才会有所疏忽。皇上可不能和自己的孩子置气。”
他定定地望着我,扯起嘴角,似笑非笑。
我状似轻松,不慌不忙道:“听说皇上因豫州贪墨一案要赐死宁王,宁王毕竟是先皇的亲骨肉,您的亲弟弟,皇上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他似有些同意:“不错,宁王确是朕的手足,朕也不忍心。不知皇后有何高见?”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眸色深沉,辨不出一丝情绪。我暗想,莫非将宁王赐死只是一个幌子?他究竟想干什么?
于是我又一笑:“依臣妾看,豫州贪墨一案其实疑点颇多。其一,修缮水道是三年前的事,若当时有人握着贪墨的证据,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被有心人提了出来。
“其二,此事牵连的朝廷命官皆是平时与宁王交好的大臣,别的不提也罢,宁王的岳丈陆修明两朝为相,德高望重,先帝在世时便常常赞其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又怎会突然参与到这种贪赃枉法之事。所以,臣妾恳请皇上勿要轻下判断,事有冤情也未可知啊。”
良久,沉默。
我低头等待着他的回复,一颗心高高地悬起,背后冒出了层层冷汗。
刺啦,一簇闪电割破夜空,风雨愈骤。
狂风呼啸着吹开四面的雕窗,满殿烛火乱曳,把他平静的脸色也照得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他忽然低沉、喑哑地笑了一声,仿佛在觉得什么很可笑,然后缓缓道:“那皇后以为这个有心人是谁?是谁偏偏要跟宁王过不去?”
我越来越不可置信,竟忘了称他为天子:“你,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从龙案后起身,脸上结着寒冰,寸寸阴冷,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朕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
我害怕地低头,不敢直视他藏着滔天怒火的眼眸。他逼近一步,我退后一步。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他阴冷的表情被细碎的光线割得四分五裂,只嗤声冷笑:“你不知道?是谁带着你出城彻夜不归,是谁在御花园与你独处一室?”
他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多得多,我从未察觉,原来他是如此地可怕。可怕到无论到哪儿都是他的眼线,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我惴惴地说出心底深处最恐惧的猜疑:“是你,你想除掉宁王?”
闻言,他挥袖一把抓住我,掌心扼上我的咽喉,近在咫尺、一字字地逼问:“他竟敢觊觎朕的皇后,你说他该不该杀?”
他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得像一把刀,刀刀割在我的心上,骇得我全身发抖。
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拖累他。
我被扼得面色发青,却绷着脸解释:“您误会宁王了,他对臣妾并无二意,一直以来都是臣妾难忘旧情,缠着宁王。”
他怔怔地盯着我的脸,好似浑然不知我刚才说了什么,良久才怒极反笑道:“哦,是吗?”
我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掌控,他倒真的松手放开了我。我猛地吸气,胸口闷得像压着一块巨石,弯下身子不停地咳嗽。
我继续说道:“宁王与臣妾青梅竹马,但我俩一直恪守礼节,他从未对臣妾有过非分之举。您应该是最清楚的,臣妾嫁入东宫的时候尚是处子之身……”
他终于忍不住,挥手赏了我一个重重的耳光:“!”
这记耳光来得太快太厉,我的左脸像被热铁烙过一般,辣地肿了起来。
一丝血迹从我破裂的嘴角蜿蜒而下,我苦笑着道:“是,臣妾是,还请陛下饶恕宁王的性命,切勿因为贱妾残杀手足,无法向先帝交代。”
“滚!”他用更大的嗓音呐喊着,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是要把我杀了一般。
刺啦,一道霹雳疏忽而过,划开他狰狞的面部,半边明半边暗。
我还是恪守宫规,向他福了福身后,才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
那扇漆黑沉重的宫门在我身后无声地阖上,强力承受着剧痛的我终于浑身虚脱地倒于冰冷的地面,再也无法动弹。
大片的血迹濡湿了裙底,映红了我的双眼。
“娘娘,您用力啊!”
啊,我嘶声尖叫,疼得整个人像被硬生生地从中间劈开,豆子似的青汗扑扑落下,浸湿了一层寝衣。
“娘娘,我已经看见小皇子了,您再加把劲儿!”
可我实在不行了,迷迷糊糊的,眼皮沉得睁不开,好想就这么睡过去。
嬷嬷的声音却还在旁边聒噪:“娘娘,您千万不可以睡,您若睡过去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自暴自弃地想,醒不过来算了,背负着整个崔家而活,实在太累了。我还有一个嫡出的妹妹,也到了待嫁的年纪,等我死后,她刚好可以接替我的位子。
想到或许又会被姑母逼着娶崔家女儿的某人,我竟忍不住发笑,一笑我更疼了,却莫名其妙地清醒过来。
浑浑噩噩不知痛了多久,终于一记嘹亮的哭声响起,四周恭贺声不断,宫女们纷纷欣喜道:“皇子!皇后娘娘诞下了小皇子!”
只有接生嬷嬷尖叫一声:“不好了,娘娘落红了!”
血液潺潺地从体内流失,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冷,像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无法挣脱也无法逃离。
只怕这次是真的要死了,所幸小皇子平安,我死也算了。
混乱中,却闻一道阴冷蚀骨的声音在我耳侧言道:“听着,朕可以饶宁王一命,但你必须醒过来,你要是死了,朕立马将他赐死!”
宁王!
我的脑海遭到猛然一击。
我已经对他不起,千万不能再累他死了。
我拼命地从窒息的边缘挣扎过来,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渡到我的唇边,如春水一般,缓缓地流入我的喉中。
再次醒来,天光大明,富丽堂皇的殿内寂静一片。
“来人!”我声音虚弱,却还是被人听见,雾珠从殿外兴奋地跑进来:“娘娘,您醒了!”
我微微点头,发现自己累得连话都不愿多说,只问她:“小皇子呢?”
雾珠笑道:“小皇子在奶娘那里睡着了,奴婢这就给您抱过来!”
我接过小小的一团,吃饱喝足的他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嘴角上翘地笑着。
恍如隔世,我竟然也是一个做母亲的人了。
我醒后才得知皇帝已给他的长子赐名,望。
望,即是忘。
他大概在用孩子的名字警示我什么。
那天我事出紧急,确实口无遮拦,过于放肆,如今忆起仍有些后怕,怕他哪天想起来,会忍不住杀了我。
宁王没有被赐死,而是和王妃一家被贬到苦寒的冀州做一个无实权的地方王,若无奉诏,终身不能回京。虚惊一场,他好端端的,他的妻儿也好端端的。
深宫里的日子照旧,似水流过,也似水平淡。什么都还是原来的老样子,除了皇帝不再踏入我的宫室宿夜。
即使初一和十五。(作品名:《玉树花(上)》, :闲扫落花。 :每天读点故事APP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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