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桃花坪

最后更新 :2023.10.12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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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坪,应当是一处平地,桃花遍地的平地。但是,今天的桃花坪,多是山地丘陵,完全没有“坪”的地貌特征。最平坦的三农市场,原来是县水泥厂的两座石山。从隆回一中到九龙广场,这一县城最核心的地带,亦可看到坡度较陡的痕迹。这样一个丘陵起伏的不平之地,怎么会是桃花坪的原始地址?

其实,真正的桃花坪是在横江。横江就是今天桃洪镇横江社区,称社区前为横江村。地形险要,三面环水,南岸峭壁临江,北倚峻岭叠嶂,可攻可守,天然屏障。相传清初吴三桂驻兵横江亭,败渡紫阳河,现在这里还留有大刀、绹马桩等古迹。

古城的具体位置在横江社区的田家院子,当地称为衙场里。从县委党校进去一公里左右即到。田家院子出土了大量的汉代陶器、县垣条石和条纹汉砖等就是桃花坪为历史古城的最有力证据。在与横江相邻的澄水村发现有大型汉墓群,面积约为5000平方米,墓穴制砖和随葬品比较考究。当地至今仍有锯死堂(处极刑的地方,今雅称对面塘)、书房堂、砚碗堂(当时习学之地)等地名,隐约可见过往的历史烟云。

史志记载,南朝梁时曾徒(迁移)邵陵郡治于桃花坪。洪武五年(1372)设有桃花坪通判府署、外委署及紫阳、隆回(今司门前)、长鄄三巡检司。《大明一统志·山川》称“都梁山在武冈州东北一百三十里,汉以此名县”。往武冈东北走130里,这不正是桃花坪吗?由此可见,桃花坪是汉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就被确立为都梁侯国的城邑。以后历代地理图,都将都梁城邑的位置标在今县委党校后面横江这个地方的资水两岸。清光绪年间的《邵阳县乡土志》编绘的《邵阳沿革大略图》在资水横江处标示“汉都梁侯处桃花坪”。大量的史料表明,古代的桃花坪应当是位于横江村、澄水村一带,因为这一带确实是“坪”。由于该地今天尚未开发,保持着原生状态,放眼望去,田畴平展,阡陌交错。沧桑之中,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株古桃树蔸上发出的新芽。

历史上的桃花坪确实桃树遍地,历来为文人墨客吟唱之所。宋代大诗人陈与义隐居边城桃花坪多年,写了很多诗作,其中一首《武陵春色》:

当日仙源路已迷,武陵何事又名题。

料想洞口春常在,流水桃花过此溪。

清代邵阳籍诗人张起鹍曾到过桃花坪,并留有诗作为证:

春雨江初阔,桃花两岸开。

行行看未尽,鱼艇棹歌来。

清代诗人凌鱼为了考证陶渊明所记桃花源,曾经轻舟游历桃花坪,并留下了一些诗作,其中一首《舟至桃花坪》,还明确指出桃花源即为桃花坪。诗曰:

杨舲何意问前程,路入桃源却自惊。

渔父机忘随鹭宿,榜人歌起和滩声。

泉鸣古洞孤猿啸,雨足荒原小犊耕。

岂是避秦来此地,天风吹送一帆轻。

可见,清代的桃花坪能够让诗人感叹身处桃花源,看到的不仅仅是两岸桃花,更让人杨柳风吹暖,烟波雨多情。

清陈大虞诗云:

紫阳亭上夕阳笛,极目烟云取次收。

远树摇光衔半岭,高楼倒影入中流。

霞蒸槛外红成绮,浪涌江心碧似油。

我正联吟闲坐好,一轮明月又当头。

这首诗把桃花坪的风光美景作了真实写照。从“高楼倒影人中流”一句可看出当时桃花坪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末代岷王朱企崟镇守武冈时,常常带妃嫔游历桃花坪,并曾在横江渡口石壁上题诗,诗云:

闻江漠漠向东流,人影波光古渡头。

野曲沧浪千树暮,夕阳欸乃一声舟。

路交小肆云中过,风带疏钟水上浮。

无数牛羊下山急,片帆孤棹不惊鸥。

这位岷王笔下的桃花坪,好一幅牧童逐犊返的美景图!

今天的田家院子,安静地趴在赧水边的沙滩上,烟雨迷茫,偶尔一声犬吠,把岁月遗失的几支桃花惊得零零落落。也许是战火的弥漫,也许是岁月的沧桑,桃花坪作为县治的中心,从田家院子东移了十里,移到了今天桃洪镇的位置。

今天的桃花坪早就改名桃洪镇了。只是人们到县城,总是说到桃花坪去,而不是说到桃洪镇去。因为桃洪镇相比于桃花坪2000余年的沧海桑田,只是一丝烟雨而已。

康熙三十六年(1697),邵阳增编十四都一百四十甲,桃花坪属洪仁乡。民国三十一年(1942),在桃花坪设镇,以“桃花坪”和“洪仁”两地名各取首字,命名为桃洪镇。

桃洪镇最初的老街在鸡笼山一带。此山酷似鸡笼,故名鸡笼山。鸡是农民的养家宝,鸡生蛋,蛋孕鸡,鸡又生蛋,蛋又孕鸡,如此循环无穷,便能发家致富。因此,最初的桃花坪商人在鸡笼山开铺经商,期望发家致富,渐次而成街铺,形成桃花坪的老街。清乾隆四十年(1775),邵阳一谢姓客商在原工商上、下街接口处购得张姓一片荒地建店经营,因离河道较近,生意日渐兴隆,各地商户接踵而来。至民国初年,从南至北,建有下节街、中节街、上节街、民生街、横街、坳街、河街、丹桂街等,店铺200余家。民国十一年农历十月一日,一场大火烧毁从坳街到中节街的92家店铺。民国十八年,宝桃公路(宝庆至桃花坪)通车后,公路运输兴起,接近公路的上节街和马路边上生意兴隆,瀛洲、大元、乐天乐等旅馆和近20余家客栈相继在公路两旁营业,形成了今天桃洪路的雏形。民国二十年,武冈县参议员丁文彬为争夺桃花坪商埠,首倡在资水南岸紫阳市(时属武冈县,而桃花坪属邵阳县)修建正街、横街、石子街等三条街道,有店铺近百家,与桃花坪隔河相望。没有侨,以渡相连。

这个渡口,叫建设渡,又叫皇庵庙渡口,始建于清朝道光二十年(1841)五月,为社会捐赠募集银两、田地和劳工修筑而成,并在渡口建有风雨亭,供渡河人们避风遮雨。由于经济的发展,这个渡口显得日益狭小。民国十年,由桃花坪商会发起,将这个渡口扩建为码头,上起岩鹰咀,下至团鱼石,长逾200多米,故称长码头。青石灰岩基梯,共7梯83台阶。这是当时整个宝庆地区最大最好的码头,可停靠船只百余艘,年吞吐量6万吨以上,故有“宝庆的城墙,武冈的塔,桃花坪的码头甲天下”之美誉。登码头拾级而上修有桃花坪亭(1955年,此亭改名为建设亭)供行人休息。1968年,因隆回至广西龙胜公路通车,于是在长码头上游近百米的帽子石(传说此石内藏一对金鸭婆,1976年修建隆回大桥时,把帽子石做了北岸的桥基)设公路渡口,置渡船一艘,每次可渡汽车两辆,后渡船增至两艘,渡工由4人增至6人。靠人力划运,每天可渡50车次左右。人们认识桃花坪,就是从认识这个有着长长的青石阶梯的渡口开始的。渡口两岸各有一株大樟树,遥遥相对,好似一对夫妻终年厮守。如今,南岸那株古树仍在,树下堆满了梅山坛,树上扎满了梅山红条布,孤独无奈地承受着岁月的洗涤。沿着长长的临河老街散步,踩着溜光发亮的青石桥,抚摸那一个个拴着铁链的青石墩,在风雨亭凭栏远眺,那是怎样一种安谧与宁静哦。可惜,这一切已成为回忆。2002年的秋冬时节,随着沿江大道建设工程的全面铺开,整个渡口、码头、临河老街在历经160余年的风雨坎坷后,留下一城依恋人,化做几张老照片。

桃洪镇是一朵桃花的话,桃花坪就是花蕊,散发着历史的沉香。而作为一座新兴的城镇,井就是桃花坪的花芯。每座城市都有一个或几个关于井的传说。南京有胭脂井的传说,长沙有白沙井的故事,桃花坪亦有桃花井的传奇。

传说四川一位风水先生观测到东南方向有一处仙境福地,便携童仆前往考察,来到今桃花坪这个地方时,只见两条幽清的河流从西北方向弯弯曲曲流来,在一个盆形大湾里(今铜盆江)汇合后,像一条奔腾的蛟龙飞流直下,两岸无际的桃花把这条河水映得如一个十八岁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顿时,他觉得此处便是要寻觅的仙境福地。很偶然的是,他在一座石山岭下发现一个洞口,只觉阵阵香风扑面而来,于是,他令童仆入内探寻。小童在洞内沿着黑黢黢的小径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看到一个美貌少女,少女对他说:“石娃,你终于来了,这里有三粒种子。你沿着这条溪水走出来,撒播种子,开创事业吧。”小童正要回答时,少女突然不见,却见一株碗口粗的大桃树突兀眼前,朵朵桃花绽开怒放。小童沿着溪水前行,绕过九弯十八坡,来到桃林深处,眼前豁然开朗,溪水已汇集成一个半月形的深潭,深潭如镜如磨、周围桃树千姿百态。小童认为这就是师傅所说“桃花捧月”的仙境,于是定居下来。一颗黄豆种子播下去后,长得茎粗叶阔,果实累累,打出来的豆腐白、嫩、脆,清甜可口;一瓣大蒜播下去后,长得又肥又大,如今,大蒜已成为桃花坪的特产;一粒辣子种在山界,肉皮厚实,鲜红美观。石娃定居以后,这口深潭就取名为桃花井,这个地方就叫做桃花坪,这条溪水就叫做桃花溪,还有桃花洞、桃花山、桃花岭、桃花岗等名称。如今,桃花井已更名为大井眼,流量很大,每当停水时,人们从四面八方来此提水,堪是一道景观。大井周围现已辟为社区小广场,供居民休息。除了大井,还有小井,在隆回一中前面,有一口小井处在马路正中间,但城市建设并未为这口井让路。县烟草公司也有一口好井,泉水清冽,井水不溢不涸,可惜已被该公司封存。故事和风景也就这样被淹没在迷离的沧桑烟雨中。

无论沧桑如何变幻,无论历史如何变迁,桃洪镇是官方的桃洪镇,桃花坪依旧是民间的桃花坪。有桃花也好,没桃花也好,桃花依旧开在生活的春天,依旧开在心灵的深处。就像老庵堂,历经兴毁,依旧在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中,晨钟暮鼓,香火缭绕,大隐于市。老庵堂映射出桃花坪人的生活态度,清真寺却折射出桃花坪人的担责精神。清真寺大门口马邻翼撰写的对联“为我国我民分责任,与同洲同种振纲常”就是这种精神的写照。

桃花坪清真寺建于1820年春。1912年,我国阿訇出国留学的第一人——苏成璋在寺内创办偕进小学第一分校。1928年,桃花坪回民筹集资金,并变卖石头塘所有铺店和廖家一带全部良田,在清真寺背后购地,新建校舍,占地面积约五千平方米,竣工后,偕进小学第一分校全部迁入新址,后改为群贤小学。1929年2月,曾与毛泽东、刘少奇、毛泽民共事过的苏抱樵被推举为群贤小学校长。学校对于家庭贫困的学生,不分回族汉族,一律免交学费,使贫民子弟得以有读书机会。苏抱樵一直致力于教育救国、实业救国。他曾有过一次性交给党组织4000万的壮举,也是把温州蜜橘引进邵阳的第一人。先贤的这种精神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桃花坪人,更多的乡人从这里出发,走上了更高的人生舞台。像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两次获得湖南科技进步一等奖的钱诗忠,1969年受到毛泽东、周恩来接见,以《掏尽红心为人民》入选七十年代高中语文教材的民间医生廖世清,厅级干部刘平、罗炳忠、史雪华、禹喜华、田自力和陈玉斌等,湖南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李路明,著名作家匡国泰、马笑泉、李傻傻,诗人海啸,知名歌手袁树雄,中国电子系统工程研究所研究员陈桂生,旅居美国的肿瘤研究专家曹寿松,博士生导师魏树礼、苏开乐、陈伟芳、陈艳萍、张亚历、欧阳新平、易平贵······培养了两位奥运会冠军的举重教练龙望春,以罗日平为代表的上市公司高管,以孙寅贵、范国进为代表的民营企业家······他们的默默无闻,他们的踏实肯干,把桃化小镇的知名度推向了更远的地方。

晚清大臣郭嵩焘曾游历过桃花坪,并留有诗作一首《桃花坪早行值雪》:

料峭馀寒昨夜生,窗前折竹过风声。

断云邱垄行边晓,飞雪关山着处明。

槲叶人家丰岁意,梅花官路去年情。

书生报国无戎马,惭愧穷荒识姓名。

报国为民,也不一定要做个戎马书生。像寺山的王寿庭,堆塑、绘画别出心裁,作品遍及宝庆各地,堪称民间艺术瑰宝。报国为民,也不一定要在史书上留下名字。为了城镇的发展,隆回抗日阵亡烈士墓一搬再搬,又有几个人记得他们的名字?离简陋的墓园不远的地方,却矗立着新建的富丽堂皇的寺庙。

值得庆幸的是,抗日阵亡烈士墓不远的山坡上,还有一株桃花,在烟雨迷离中陪伴着这群无名英雄。一树的寂寞,一树沉思的花瓣。它也许是田家院子岁月中遗失的一株桃树,也许是大井边移栽过来的那一株。但一路寻来,每一个桃花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株桃花。它在匡国泰“最后的乡村”的诗里开放;在王寿庭“宗祠的画墙”上绽放;在苏抱樵“平民的书声”中怒放。而清代张承霈用“笋厨茶灶香中过,柳港化村画里看”的诗句,描绘出了桃花坪烟雨中最幸福的桃花。它渲染了老百姓心中最渴望的那一朵,也正是千年沧桑中人们苦苦追寻,终极灿烂的那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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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罗斌,男,1969年出生,隆回桃花坪人,曾任教十余年,出版高考语文专著多部,发表散文、随笔和小说60余万字,现任隆回县委党史办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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