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城旧事之西门六院

最后更新 :2023.10.11 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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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城古韵 (资料照片)

大西门和小西门是安龙县古城墙西边的两道城门,大西门古称柔远门,小西门古称西便门,两门之间相距约500米。城门内外有景家巷、杨家巷、马家坝、西关上(街)、西门坡、复兴街(也叫断石街)、杨柳街、竹林弯等街巷,纵横交错,有瓦房、草房、木板房、四合院、农田、菜园、古树,古祠、古阁坐落其间,铁匠铺的烟火和马栈的喧嚣、菜园粪池的臭味和豆腐坊的清香等元素,昭示着小城古朴的简约色彩。笔者的青少年时代就在这一代度过。父亲在城墙上开辟的小菜畦,母亲傍晚收摊回家走在城墙脚的倩影,以及二老的音容形貌、嬉笑怒骂,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成了我浪迹天涯五十多年来流连的乡愁。本篇描述的是西门内外六家比较有代表性的院落逸事。

梓潼阁寺院

我儿时记住了四句打油诗:“东有塔山西有阁,南有桅峰北有河,坡塘海子万顷波,渔船停靠北门脚。”这“西有阁”指的就是大西门外的梓潼阁。

从大西门至西边龙井,有一条石板铺就的驿道,其中段有一座小山,名曰金星山。这美丽的山名和山上的参天古树、奇花异草、嶙峋怪石、茂林修竹以及古刹楼阁相映成景,所彰显的仙气恰如其名。两百多年前,不知何方高僧云游于此,看中此山灵气,就地大兴土木立建寺院,命名梓潼阁。旧志云:“在城西半里,突御耸看,孤峰特立,上建有梓潼阁。”此阁供奉文昌帝君。

关于历史方面的事,一言难尽,不去详究,本文只讲讲与梓潼阁相关的趣事。

梓潼阁是两进四合大院,正殿系三层三檐九角攒尖造型,虽有层次,但每层无楼,仰头可以看到塔式的阁顶。红漆木柱及板壁壁画已斑驳脱落,一对楹联依稀可见:“众山环绕供诗料,层阁高标入画图。”神龛上的塑像早不存在,只见石台上堆着一些木方石块。但是,走在山间石坎子上还是看不见山外的情况,说明当时山上植被是不错的。据说,大概是1946年的一个冬夜,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不顾神灵的惩罚,竟然明火执仗打劫了梓潼阁寺院,抢走了尼姑们的铺笼帐盖和功德箱中的铜元、银元,还将门窗、供桌砸得稀巴烂。这个寺院从此大伤元气,很长一段时间听不到晨钟暮鼓,香火清淡。大约一年之后,经众信徒及香客的努力,在老主持尼姑的指导下进行修葺,阁里的钟鼓重新响起,香客渐渐增多。

我上高二时,李培忠老师带了十几个美术组的同学,背着画板,出大西门,到金星山下写生,主题是画梓潼阁。同学们嘀咕,没有古树古刹,有什么画头?李老师有他的想法,就是要画它多次遭劫的沧桑,提醒同学们要捉住两点,一是稀疏的绿叶红花,二是古庙遗址。李老师指导我们如何按“黄金分角”的美学视角取景,如何用黄黑水彩按一定比例调配出墨绿、深绿、淡绿颜色。我在着色时闹了一个大笑话,李老师在我的画上批:“柳叶用淡绿色,你怎么用红色?”他不知道我是个分不清红绿的色盲,这个笑话被同学们嚼了几十年。

转眼到了1983年,全国各地都在发展生产。我的学长万方耀领办了一个“永历御液”酒厂,厂址设在梓潼阁。在贵阳的一次乡友会上,他约我回去看看。我去了,是在仲春的4月,可是此山样貌全变了,不见一棵树,不见古庙的半点痕迹,原来印象中的绿地已荡然无存,遍坡已垦作农地,一眼看穿山顶,昔日美景已无踪影。油菜花稀稀落落地开着,没有花香,倒是酒香扑鼻。我品尝着万厂长递来的玉液,也品尝着世态的炎凉。后来写了一篇短文《品酒梓潼阁》。

已有二十多年没到这地方了,我在黄朝文《寻找失落的文明》中读到梓潼阁的现状:“山峰不大,半山腰有一块地,种着包谷,山顶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茅草和藤灌木,简直无法下脚……遗址呢?终于在山峰右面,隐约看到一面被杂草掩盖的石墙,面积四五十平方米的断垣残壁展现在眼前。”

景家大院

进大西门,往西门坡方向行约200米至景家和鄢家大门口,有一座地标性建筑:字纸塔。字纸塔为全石结构,上为宝塔底为火箱。据说早在明末时期由附近的景、鄢、左、腾、柏五户书香之家集资建成,倡导敬畏文化风尚,要求附近人家将凡带字的纸都得拿到此处焚烧,从此世代相袭,已成新风。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如今字纸塔不在,空余一地名。

字纸塔左后侧有座高坎子大院,俗称“坎子上景家”。塔斜对面也有一大院,俗称“坎子下景家”,大门上有一块黑底烫金大匾,上书“大夫第”三个颜体大字,院内还有一块匾额,上书“世家云骑尉”,说明景氏族人当年文武双优。这坎上坎下的景家大院就是大西门景家的发祥地。据中华景氏贵州支系族谱《定远侯及子孙》记载,六百多年前,始祖景双鼎受朱元璋之派遣,以“光禄大夫”衔,都督同知职,从江苏南京统领大军经湖南进广西,至贵州西南,伺机入滇,自此其子孙遂定居黔西南一带。“数百年间,西征始祖景双鼎脉系发达,不论朝代变换,景氏薪火相传,尤以安龙一门两进士、大西门六代书香传为佳话,现已传承至第二十一代(泽字辈)。”又载:“景双鼎卒于明洪武十四年(1381)谥封定远侯,葬于景家屯,长子伏一守黄坪(今兴义黄坪营),次子伏二分管南笼(安龙)。”

由于始祖景双鼎的显赫地位,加之景氏“精忠、孝亲、勤奋、仁义、博爱、廉洁”的家风世代相袭,所以大西门景家门庭兴旺,人才辈出。

我们安龙人应以景氏学风、家风、政风为楷模,弘扬党中央提倡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把家乡、祖国建设得更加美丽、富强,让中华民族永远雄踞世界之林。

谢家大院

进大西门往左,顺城墙脚的小径行百米,修竹为墙的墙内,一座粉墙黛瓦、花木葱茏的院落便抢占了人们的眼球。院内传出优雅的脚踏风琴声让你却步,此为何处?大西门谢家是也。安龙的第一家照相馆就在这里,但是本文不讲相馆,只讲这座大院的建筑文化及我认识的谢家人。

这座两进两院的中西合璧建筑是安龙的百年老宅,已挂牌保护。这个大院离我家住的马家坝6号直径距离不过300米,每年到祖坟亮灯、挂青,或到大西门办事,或到西边龙井挑水,必经谢家门口。印象中大院门前是个大花园,半人高的冬青树将它隔成两片,花园中有桂花树和玉兰树,树下兰菊葱翠,蜂蝶飞舞,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更为可人之处是,那里远离了闹市的喧嚣,但见花艳艳、叶茵茵,不闻车辚辚、马萧萧,谢家人独安静幽成一统。

1951年3月,安龙一小成立少先队,第一次戴上红领巾、兴奋不已的队员们相约凑钱到谢家照相馆照相留念。我们通过门前春意盎然的花园,谢家大门两侧的对联映入眼帘——上联:“故园关山,四千里外。”下联:“新春雨露,尺五城西。”信步踏上几台丈二条石砌的坎子,进入谢家堂屋,正面木壁上的谢氏家神(神龛、神台)耀眼夺目,一排红底烫金神牌奉供其上。中堂书“天地国亲师位”,右书“至圣先师孔子,汉宋观岳夫子,午丑二大盟王,七曲文昌地君,文武福禄财神。”左书“南海观音大士,树艺王谷神龙,司命灶王府君,谢氏宗亲香位”。还有一副对联,上联:“忠孝传家远。”下联:“诗书继世长。”天花板书四个大字:“祖德流芳。”一张泛着光亮的黑漆八仙桌及四张条凳安放其下,四把红木太师椅分摆两厢,两椅之间是一张面上镶嵌山水图案的大理石茶几。面对这庄严肃穆的环境,适才叽里呱啦的一伙同学突然哑言,双目凝视这老屋的左右上下,带队的辅导员朱老师悄声语:“你们好好看看,这就是鲁迅先生在《祝福》中描写的鲁四老爷家的堂屋环境。”

穿过厅堂,进入天井(大院),此间别有洞天。四四方方的青石板铺成的后院,其光滑度显现出这院坝的“年轮”,中间凸出一个圆形的石箍,走近一看,是一口井,一张张小脸映照井水之中,十分可人。井的背面是一堵照壁,壁上用瓷碗碎片巧妙地拼绘成一个大大的隶书“福”字。“福”字墙背后是菜园,四季蔬菜供他们全家自给自足。“福”字下方是花坛,两蓬菊花正红绿斗艳,几颗露珠在叶上和花瓣上风动欲滴。大大的石鱼缸里,一群金鱼游弋其中。天井左右厢房一为厨卫间,一为谢泽生老人的照相工作室。门窗全是雕花刻鸟,尽显华丽。厨卫厢房的背面还有一个院子,遗憾的是无缘目睹,只能见到高出围墙的松柏和墙壁上谢远德老师画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图。这静的壁画,动的游鱼,洁的井水,艳的花朵,造就了一个吉祥小天地。

2016年1月14日,我打通了谢远枢先生的电话,他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曾任安龙二小校长,我曾是他的学生。八十五岁的人了,耳朵还灵,我通报姓名之后,问他可还记得。“记得记得,马家坝那个调皮鬼嘛。”他声音洪亮,记性还好。我为写这篇短文,两次向他了解之后得知如下情况:

谢氏祖上跟许多安龙人一样,多为六百年前随明太祖朱元璋“开一线以通云南”的战略,而从富饶的江南远征于此,世代在此生息繁衍。谢老师说,他们“远”字辈是谢氏在安龙的第十二代了。其祖父谢言章是清末秀才,在县城和洒雨两地办私塾学堂,教学有方,深受弟子爱戴。谨于学业,俭于生活,积下银两,在大西门置地建房,经几代人的努力,此房由草房变瓦房,由土墙变石墙,由中式变中西合璧式。

谢言章老人与刘氏老人育有二子,伯名泽生(远枢之父),仲名吉生(县文化馆美术老师谢远德之父)。泽生和吉生在知书达理的父亲的循循善诱之下,均成长为良才。吉生在政府从官,泽生在家首创安龙第一家照相馆。弟兄二人读书多,见识广,精于业,俭成习,待小有积蓄后,在老屋中不断注入时尚元素,使谢家大院日增新彩。

我多么希望家乡政府把谢家大院复活一下,打造成一个彰显安龙古民居的景观。

福音堂大院

“这几条小街,坐落在老城西南角上,一条稍宽的街道将它们串联起来,一头连接老城中心,一头通向城西,原有一道城门相限,故统称西关上。

“这是几条传奇式的小街,在偌大中国数以千计的小城镇中,拿当今流行的话来说,大概算最‘牛’的小街了。三百多年前,在长达四年多时间里,这里竟然集中了一个朝廷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还有科、道九卿衙门;居住过王公大臣、将军,安顿过太监、嫔妃,曾经冠盖云集,轿马相接,信使往来,语音芜杂,俨如北京的大前门、王府井。

“如同中国其他都城一样,这里也有皇家气度、汉官威仪;也上演过一幕幕忠奸争斗、权力角逐、宫闱秘事,有刀光剑影,也有缠绵爱情。”

上述这段文字引自陈翰辉先生的获奖散文《苍凉西关》。他在文中写了安龙大西门内西关街的兴与衰,文中多为对明清时期市井百态的描写。本文借他对西关街(安龙人称“西关上”)的造势,介绍一处盖洋房、住洋人、念洋经的宅院,名曰“福音堂”,是基督教教堂,坐落在西关街中段的柏家与罗家之间。《安龙县志》记载:民国十九年(1930),英国伦敦内地会总会派遣任牧师(名不详)来安龙传播基督教。任携其妻儿先落脚于县城西关街罗氏家,逐步开展传教,发展教徒20余人。1933年,任牧师买下罗姓房屋建礼拜堂一栋,面积约200平方米;后又建圣洗房、厨房及羊圈等。从此,安龙福音堂成为英国基督教内地会在中国的一个传教点。1934年,福音堂遭土匪抢劫,任牧师携其妻女返英。

这座教堂有两院三房,坐南朝北。踏上几台石梯,进入第一房。这是一排老式的石墙木柱瓦房,住着一户姓曾的农民,任务是“守护福音堂”,像当下的“保安”,且兼负教堂及牧师住所的卫生管理。

第二房是“礼拜堂”,半截砖墙,半截木板壁玻璃窗,堂内安放十六排条木靠背椅,为教徒的座位,东头是讲经台,台后供奉一尊耶稣石膏像。每到做“礼拜”的那天上午,教徒们从四面八方拥来,规规矩矩地在礼拜堂内坐下,听严牧师讲经,并在师母的脚踏风琴伴奏下唱经,一个个神态虔诚。

第一房与第二房之间有一条石板路,两侧是菜地,由曾家经管,供曾家和福音堂人共食用。

第三房,即礼拜堂的后南面有一座一楼一底的小洋楼,即是严牧师的家,也是他的办公室。砖墙,花玻窗,流璃瓦,白纱窗帘,红漆木地板,搪瓷和玻璃器皿,煤油炉,一派洋气。小楼门前是一座花园,种有夹竹桃、紫荆花、无花果、美人蕉、葡萄等花果。四季芬芳,花果不绝。

这座洋气的小院,除教徒在做礼拜那天可进出之外,一般人难得一进。我却例外。因为一房护院那曾家有个儿子,叫曾立贵,年纪好像比我大一岁,小学三、四年级,我们是同班同学。而且我的朋友多,曾被人欺负时,我们立即相助。由于这层关系,进出福音堂,我就有了一张特殊通行证,可以和曾立贵以送水送菜的名义直接进入牧师的办公室,看他在一架左右滑动的打字机上打字,看他抽那种又粗又长的叶子烟(其实是雪茄烟),看他如何调制奶粉,也帮他做一些打开水、倒渣渣的小事。一来二去,熟了。我有两样收获可以在小伙伴中显摆。一种是可以获得一些“花花纸”(画报纸),这是折飞机、折鸽子、折船形帽、折古官帽的好材料。还有一样,不仅受小朋友所求,连一些兄之辈、师之辈的人都求:“给我搞一个嘛,请你吃一碗廖八师家的面。”你道是啥?鱼钩!不锈钢带倒须的鱼钩!

牧师离开安龙回国前,将许多不能带走的东西送给了曾家,我相信曾立贵得了不少鱼钩,于是,我就缠住他,最终得了一盒,100个!

金家大院

1948年年底,我家从周家巷搬到马家坝后,常听小西门的小伙伴们讲起杨家巷金家大院神秘稀奇的事,比如说他家的围墙有“暗孔”,可以看清墙外的动静;他家的后园有地堡,可以住一个班的兵;他家有洋炮枪(土枪)、小马枪和恶狗,等等。还有一首儿歌这样唱:“金家大院阔得很,墙高门厚枪杆硬,恶狗两条凶得很,三头六臂难靠近。”未见其院,先闻其名,顿生几分畏惧。

这大院在离小西门约100米的杨景巷中段,高高的石墙砌到巷子路边,一棵古老的槐树把茂密的枝叶伸出墙外,出太阳路人可以遮荫,下雨可以躲雨。到夜深人静时,显得幽清僻静,人到此处顿生几分心虚,是个闹鬼的地方。要说这大院与我家的距离,顶多20米,可是总无机会走近,真可谓“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金家大院建于何年,主人是谁,因何发迹,做啥营生等问题,当时不知,后来也未过问。当我动心写这篇文章时,已找不到可求教的老人了。关于它的历史当然不能胡编杜撰,只能写点本人在这座大院经历的一些趣事。

这是一座明清时代的中式建筑,属“二重堂”大院。从小西门南上100米,向右通过一段石块小径就到金家朝门,这是一条金家专用的甬道。按建筑学上的传统理念,讲究坐南朝北,强调背向山、面朝水。从风水学来讲,金家的正房有点偏位,所以在第一院的右侧建了一座讲究的“朝门”,如此就把金宅扭成了正南其北的方位。这“朝门”成“八”字开,两个厚重的下马石各踞一旁,4台长条石的石梯坎。两侧是巨石筑的围墙,两扇厚门的合缝处钉着两个圆形的黄铜门环,门上方雕花刻凤,挂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吞口”。一个红漆木架支起一顶卷筒瓦盖住朝门,进了朝门便是石板铺就的大院,院内照壁、花坛、石条凳各有所落。正房右侧是3间读书房;正房后面是第二院,不如前院那么整洁有序,有石磨、石碓、石缸、石槽等用具和马厩、厨房、库房等舍所。那堵约3米高的石围墙特别抢眼,这墙东面沿金宅领地一直包围到杨家巷的临街处,直至朝门右侧,西面从马家坝一直包围到朝门左侧,所谓的“暗眼”(可能是枪眼)沿墙依稀可见。那么长、那么高的石墙全用六面青石砌成,墙壁上的藤蔓和墙头上的青苔便是这个古老建筑的记号。

有个晚上,农会农少臣会长组织群众大会,批斗一个反动会道道门的点坛师。群众揭发她装神弄鬼行骗,有人揭发她给官云庙的土匪送情报,她一样也不承认。急了,她解开头发,微闭双眼,双手合十,盘腿坐地,摆动脑袋,口中念念有词,自称是玉皇大帝派到人间来普救众生的仙姑,弄得群众激怒起来。新安派出所赵所长拨出驳壳枪举过头,严声厉色地警告她:“你别装神弄鬼欺骗广大群众,再不老实我毙了你!”话音一落,“啪”的一声,走火了!那神婆被吓得筛糠,群众也被吓到了,好在是子弹打在高墙的顶处,一些碎石落下来。也许是被枪声所吓,这位神婆老实多了,坦白交代了所作所为,后来得到从宽处理。

1951年5月的一天,县政府在马场坝召开欢送志愿军入朝作战大会。之前,要求各街道出10分钟的文艺节目,我们第四街儿童团的花棍舞在这个大院排练了六个晚上。妇女会、姊妹会自己动手为花棍队做服装、道具。那阵子,这个大院白天黑夜都有人,煤气灯通宵亮着,一些老人说,金家大院诞生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呢。在欢送会上,我编排并参加表演的花棍舞,获得二等奖,农会长和马街长在马场坝马家牛肉粉馆奖励我们每人一碗牛肉粉。

1960年以后,金家大院成了安龙第一个官办幼儿园,既宽敞又安全。

如今老槐树不见了,金家大院早已变成新老建筑交织的大杂所,顿失当年的霸气。

小西门大杂院

前面所述的五个大院颇显光鲜堂皇,唯有这小西门内的一排大杂院不能与之比肩,因为这里没有悠久的历史记载,没有显赫的代表人物,没有精彩的古今故事,也没有朱门古树。不过,这里却是老安龙城市井百姓生成状态的一个缩影。

小西门确实不如大西门大,也没有大西门老。大西门建于明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而且有一个响亮的、极富文化的城名:柔远。而小西门建于清乾隆七年(公元1742年),且属旧城扩宽改造棚户区工程,是在老城墙的基础上,破几丈城墙而建。其称谓一点也不神圣,叫西便门,倒也名副其实,方便了官员、军队和百姓的出入,免了绕大西门出城那一华里的路程。

别人对小西门印象如何,感情如何,评价如何,我不曾了解。对我而言,四个字可蔽之:情有独钟。我家就在离小西门100米城墙脚下的马家坝6号,在此度过了我艰苦并快乐着的高小和中学时代。在城门内外,城墙上下留下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我在一首小诗中这样吟哦:

小西门,小得只能写下“乡愁”两个字。小西门,不小啊,它记载了我家三代人的大事。

小西门,城楼高入云,我常爬上城墙,攀上楼顶,寻望鸿鹄之势。

小西门,城墙笃厚,我曾幻想变成一根金钢把它穿刺,以便出入恣肆。

小西门,我心中的圣灵,七十多个春与秋,八千里路云和月,您永远在我心中铭记。

一排低矮的八间小屋,建于何年、何人新建,不得而知,上百年与城门相对而存,几代人守望着远古的城门,在城门内外设摊行小买小卖。他们日出而开张,日落而关张,纯属苦一日过一天、买一升吃一天的布衣百姓。

东头的刘家,男主人叫刘子清,邻居小辈统称他刘幺耶,清瘦精干的个头,与刘幺娘营管一个小小的烟酒店,纯属分斤折两的小生意。不过,他家在城楼上开得有一个榨水烟(烟丝)的小作坊,生产的水烟做零售,也批发,日子过得还算殷实。他们二老育有三女二男。大姐名先静,个子高挑,五官端庄,是当年安龙城里的大美人,人称“水烟西施”。1947年秋与民国驻军的一位罗中尉结婚,婚礼豪华,全城为之哗然。当时没有承接酒席的饭店,附近各家抬出桌椅板凳,在后院坝坝上摆了30张桌子,现地埋锅开厨,两天流水席不断,叫花子也美餐了两天,整日里锣鼓叮咚,唢呐喧天,热闹啊。新中国成立后夫妻俩在广东街开了一爿缝纫店,几十年来他们经受了生活的磨炼,一路走来,现在晚逢盛世,老两口安度余生。二姐先翠,也是一位美女,且多才多艺,1957年从兴义师范毕业后,一直在县城当小学教师,是个文娱骨干,县里许多大型文化活动,十处打锣她九处在。幺妹先绿,远嫁都匀,改革开放之后当上了一个餐饮店老板。大公子先华,是一位仪表堂堂、身高一米七五的帅哥,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的友谊保持了半个世纪,年轻时他是安龙中学和兴义一中篮球队主力队员,被选入省民警总队篮球队,后来复员到安龙县林业局工作。此兄酒量惊人,酒拳超人,是全城有名的酒仙之一。可惜,身体就亏在这杯中,现在只能以轮椅代步了。小弟先泽,聪明手巧,但命运多舛,晚年在安顺一个侄儿的酒店帮忙。

与刘幺耶一壁之隔的也是刘家,男主人叫刘鼎初,在县商业局做事,一米八的个头,曾是县里上世纪50年代的篮球健将。他爱人叫杨明芬,个头不高,两口子在一起,构成形象的“高低杠”。夫妻俩育有一女,名白玲,一男,名白全。我离开安龙时,两个都在上小学,后来情况不知。他家可谓一家两制,男的吃财政饭,女的做红糖生意,摊子就摆在小西门城门洞里,日子属小康之家。

西头这家姓熊,男主人叫熊荣华,夫妻俩在小西门城门洞卖了几十年的油和香烟。一只竹油箩装菜油,一只装桐油,一个木架摆香烟,早晨挑出摆摊,傍晚收摊挑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家长女叫国华,后来在龙里工作;大儿子叫国厚,是我初中同学,后来在县农机局工作。幺儿叫启厚,从小就吃苦耐劳,十二岁时同几个大人搭伙为人赶牛下广西,一路风餐露宿,还得细心照护牛群,从安龙至百色,一个单程得走半个月。对一个小孩来说,是很苦的活啊!当他领了工钱坐车回来时,我等投去羡慕的目光。我曾向他约定:“如果假期有事,为我找一趟嘛。”可是一直未兑现,当然他仅是个小不点,哪能表态呢。1959年年底,启厚被招到省送变电工程处,后来成长为一名中层干部。

这一排平房的后面是个很大的坝坝,东抵汤家相馆,西抵杨家巷路边,南抵招忠祠,面积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是前排四家的公共用地。当时对这块空地大伙都不怎么在乎,谁家有劳力就随便种一片菜园,谁家愿养猪就修个猪圈,谁家愿养鸡就修个鸡圈,无人过问,四家人相安无事。记得1949年下半年,时局紧张,四家人出力出钱在院坝一侧修了个防空洞。年底安龙和平解放,未发生战事,所以这防空洞未派上用场。当然印象最深的是过年(春节)期间,院坝上架了一副磨磨秋和一架秋千,那是这附近孩子们的乐园,一直要火热到正月十五。记得有一年正月初三下午,我们在“游秋”时,把一个六岁的娃娃整掉下来,脑门心碰了个大血眼,满脸是血,我们被吓呆了。谁知他爹看后说:“不得啷子关系,新年见血,红喜!”然后他找点蜘蛛网敷在伤口上就带回去了,谁也不怪,我们继续玩起来。

这个大杂院是个和谐的群体,记载着这个老城布衣百姓的营生及烟火,记载着穷人之间的和睦与相怜。倘若这个杂院的原貌尚存,文物部门可以在此建一个20世纪50年代民居博物馆,也许这在全省乃至全国当属“独秀”吧。

作者:傅汝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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