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那么繁荣,为什么最迷信?

最后更新 :2023.10.10 06:57

 

作者:陶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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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什么地方的人最迷信?不少人第一反应肯定是香港。只要看过香港电影,对庙街的算命先生、手执罗盘的风水师和画符捉鬼的僵尸道长——这些港片中频繁出现的经典形象你一定不会陌生。

香港的算命先生和风水师无处不在,从电台电视台到报纸杂志,“神机测字”、“易经占卜”之类的专栏都是雷打不动的黄金板块,顶级算命先生的命理预测年年都是畅销书。他们的身份形象也足以让大陆同行嫉妒——名头一般不会是可疑的“大师”、“神仙”,而是“堪舆学家”、“命理顾问”,穿着打扮也不像大陆“高人”一样刻意返古,而是清一色的名牌西装——看上去都是投行精英。

算命先生的精英化,背后是香港各行各业普遍的求神问卜——商铺中贴灵符、请财神,警察、黑社会同拜关公,连企业办公室的物品摆放都要讲究风水。迷信之盛,甚至可以成为向全民发放的福利,香港公共团体往往会在节假日选择为市民义务算命。

更直观的是建筑。高楼林立的中环其实也是高人斗法的战场。以最显眼的汇丰、中银和长江大厦为例,占据“龙脉”入海口的汇丰大厦原本号称“风水第一”,但旁边新建的中银大厦外形犹如三棱尖刀,反射的阳光斩断了它的“运势”,为抵御“煞气”,汇丰只好在楼顶安装了两座像加农炮一样的外墙维护吊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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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西装、手持罗盘的香港风水师

李嘉诚的长江大厦不幸位于二者之间,为躲开尖刀大炮的两面夹击,它的四面设计成了盾牌的形状,高度定为283米,正好避过中银和汇丰最高点的联线。为保万无一失,李嘉诚还把长江大厦的玻璃墙全换成了防弹玻璃。

为财运不惜工本的并不只是商厦,浅水湾依山面海而建的公寓楼,中间会刻意掏空一部分,按风水师的说法,这里是山上的龙去海里喝水的必经之地,必须留出洞来给龙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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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龙喝水”让路的中空高楼

商人迷信或许还能理解,但在香港,连最不可能迷信的人也抵御不了诱惑。2007年4月,香港应用科技研究院院长杨日昌被迫辞职,主要原因就是在研究院迁址时用公款看了风水。

香港人为什么这么迷信?

通常说来,迷信指的是对超自然力量的盲从和崇拜,相信其能左右人的命运。这似乎在暗示,社会文明程度越高,必然越不相信超自然力量,也就越不容易迷信。但以文明程度论,香港不可能成为迷信之都——英国Pearson集团2014年公布的教育系统排名中,香港名列全球第4,不但远超中国大陆,甚至比一向以教育水平著称的芬兰还要高。

是什么让香港人如此迷信?

什么样的人最容易迷信

哪些人更容易迷信?

最突出的应该是运动员,各类运动的顶尖明星几乎都有自己的怪癖——乔丹每次比赛都要在球裤里套一件北卡罗莱纳队的短裤,虽然这件裤子比球裤要长;C罗比赛前总会先穿右脚的袜子,并坚持用右脚先迈入球场;费德勒在重大比赛中必须穿红T恤、戴黑头箍,坚信这样能带来好运;甚至围棋这样的纯脑力竞技也不能免俗,马晓春遇到宿敌李昌镐一定要喝人参鸡汤,因为“参鸡”与“胜机”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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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黑发带的费德勒

娱乐圈更是迷信的重灾区,类似明星养小鬼、找大师的八卦很多都街知巷闻。不过,体育娱乐明星还是无法与飞行员、海员相比,后者的迷信常常会造成尴尬,例如俄罗斯飞行员登机前有在机轮边上撒尿的习惯,即便众目睽睽也照尿不误;台湾海军官兵一般吃不到整条的鱼,因为吃鱼时把鱼翻过来就意味着翻船。

总结以上各类人的共同点,我们会发现,他们的职业都具有高度的风险或不确定性。体育届、娱乐圈往往赢家通吃,从业者除了自身实力外,能否成功常常靠的是运气,尤其是娱乐圈,一个明星红和不红有时很难找到合理解释;而飞行员、海员常常面临生死考验,技术再好,也无法保证一定能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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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也曾有过水利官员带头祈求众神天降甘霖,恩泽万民的新闻爆出。

与之相比,风险低、稳定程度高的职业就不会出现普遍的迷信现象,律师不会在出庭前去庙里求签,医生虽然喜欢在办公室挂几面“华佗再世”的锦旗,却不会供奉华佗、扁鹊的神像。

迷信程度与不确定性之间的关系,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在特罗布里恩德岛生活时做过专门研究。他在《西太平洋上的领航者》一书中写到,当在礁湖区相对平静的海面作业时,岛民用的都是普通的捕鱼技巧,只有进入更危险的外海时,他们才会使用复杂的巫术和迷信仪式。

对比不同类型民族,我们也会发现,自然环境凶险复杂的海洋民族、游牧民族远比农耕民族要迷信得多。例如中国唯一的海洋民族——京族,日常生活中就处处都是禁忌——在京族渔家做客,不能说饭烧焦了,因为“焦”与“礁”同音,暗示触礁;移动器物时要拿起来,不可拖着移动,否则会有“搁浅”之嫌;在船上把油叫做“滑水”,因为“油”与“游”谐音,只有船翻了才需要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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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静冈县祈求出海安全和渔业丰收的“大濑祭”

农业社会的迷信程度同样与风险大小正相关。农民祈求风调雨顺,因此司雨的龙王一度是中国各地普遍的崇拜对象,但德国学者博安德查阅地方志发现,各地对龙王的热情明显有别。更喜欢龙王的多是水源基本靠降雨、雨量不充沛、不稳定的地区,例如在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几乎所有的乡村都曾建过龙王庙,而在水源充足的江南地区,龙王庙的数量就要少得多。

谁是迷信的敌人

迷信的敌人是什么?我们首先想到的肯定是科学。的确,传统社会的迷信主要集中于生产、生育和健康领域,随着科技进步,未知或不可控因素被大幅降低——有了天气预报和人工降雨,求雨成为历史;不孕不育医院断了送子观音的香火;寓意人丁兴旺的各类千奇百怪的闹洞房,现在已成为千夫所指的陋俗……

唯一幸运的可能是中医,现代医学未能解决的问题为其留下了足够的生存空间,虽然原有的巫术成分已基本退化,但“阴阳调和”、“以形补形”等教条仍然有很大市场。

科学似乎是迷信唯一的敌人。但科技进步有时也会带来新的不确定因素——飞机的发明是现代科学的重要成果,而飞行员恰恰是最迷信的人群之一。

宗教也是迷信的敌人,有时它甚至是比科学更厉害。尤其是严格的一神教,它强调对唯一神的绝对信仰和服从,对教徒的生活作息、言行举止有着极为详细的规训,扼杀了迷信滋生的土壤。例如中国农村的基督教徒因为要遵守“不敬天、不上坟、不跪死者”的训诫,在重大节日和丧葬仪式时就显得格格不入。

更典型的是禁止偶像崇拜的伊斯兰教,它在诞生之初就迅速把阿拉伯半岛上的各种多神教扫除殆尽。在中国,穆斯林可能是最不迷信的人群,他们对求签问卜、看风水以及佩戴护身符都绝对拒斥,各类伊斯兰教网站上,经常会出现“反对迷信是每个穆斯林应尽的义务”之类的口号。

一神教之所以杀伤力更强,正是因为教徒面临的所有不确定因素都可以用唯一神的意志来解释,这是科学家们永远无法做到的。

组织制度创新对破除迷信也有很有用。以中世纪意大利的威尼斯、热那亚、比萨等城邦为例,作为当时最重要的商业中心,这些城邦主要依靠远洋贸易,从风险程度看,它们完全应该发展成最迷信的国度。但早在12世纪,比萨海商法中就已出现航行过程中货物损失由船主、货主一起承担的“共同海损”观念,14世纪这些地区又有了现代意义上的海上保险,商人不用担忧货船失事后血本无归。

现代商业对破除迷信的贡献不止于此。回顾西方企业制度发展史,从手工场、作坊到公司制,企业规模不断扩大,出现了股份制和所有权、经营权的分离,每个人承担的风险越来越小,欧美商人很少迷信。相反,权力高度集中——风险也更集中的企业往往迷信之风盛行——定时出现在中国各大寺院拜佛求签的商人,大多都是统领家族企业的土财主。

保险和法律只是表面,意大利城邦商人能安心做生意的根本原因,是国家力量对海上贸易的主导和掌控,有国家托底,任何失败都可以重头再来。这也是现在的西北欧国家相对不太迷信的原因——完善的福利国家制度大大抑制了个人暴富和赤贫的可能,降低了个人生活的不确定性,在这些国家,不但迷信失去市场,甚至连根基深厚的宗教信仰都在逐渐淡化。根据盖洛普公司2007-2008年的民意调查,西北欧国家的宗教信仰淡漠度在欧洲全部名列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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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2008年欧洲宗教信仰淡漠度民意调查

必然是迷信之都

香港几乎是世界上最适合迷信滋长的城市。

首先是得天独厚的传统文化影响。香港前身是广东沿海的渔村,原住民均以捕鱼为生,恰恰是传统社会中风险最高的职业。1841年被英国接管之后,它凭借便利的地理位置发展为转口贸易航运中心,商人又成为社会主要阶层,渔业、商业本身的职业特色为迷信培植了深厚土壤。

此后,香港人对政治风向的变化极为敏感,尤其回归前夕,出现了最大规模的移民潮,从1984年中英发表《联合声明》到1997年成立特别行政区,香港移民人数达数十万人,人才资金大量外流。

暴富神话和破产悲剧不断上演的同时,香港自身的前途也始终未知,无论是李嘉诚这样的商界巨贾还是升斗小民,每个人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迷信自然会盛行。

独特的行业构成也为迷信提供了土壤——没有第二个城市像香港一样聚集了如此多的高风险行业。除了金融,它还有高度发达的博彩业,7百万人口的城市,热衷赌马的人数竟超过百万。此外,作为华人世界明星密度最高的城市,娱乐圈的迷信氛围也会对大众产生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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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香港十大风水师”排行,其中多数风水师都与娱乐明星过从甚密

如果你热爱八卦,对香港明星养小鬼、下降头的种种传闻肯定不会陌生,这种恐怖阴暗的古老迷信只有娱乐圈才会出现——赢家通吃的生态导致明星们不会满足于祈求神明佑护,诅咒竞争对手才能真正感到安全,所以泰国是他们最爱去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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