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说之《白云宝藏》175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风水轮流总无常

最后更新 :2023.08.31 06:41

 

多行不义必自毙 风水轮流总无常

圆方著

侯徽尹道:“千万年来中国曾经历许多次太平盛世,文治武功远胜海外四夷。汉文帝、宋仁宗、道光帝勤俭节约,励精图治,仁爱百姓,难道帝王就一无是处了么?”

承华业道:“成也帝王,败也帝王。人有高矮胖瘦,也有贤愚善恶,岂能指望个个都跟秦皇汉武一样。皇家自小幽居深宫,长日与宦官宫女为伍,养尊处优,不经世事,不识五谷。诸如晋惠帝,‘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光绪帝聪明智慧奋发图强,却不知一个鸡蛋卖多少钱。江山社稷国家兴衰全托于此等人身上,岂不滑天下之大稽。然,是非功过不在名号,而在于皇权。全国百姓之生杀予夺盛衰荣辱,全系在一人身上。谁不趋之若鹜,想取而代之。天下太平时尚有宫廷政变或者藩镇反叛,一旦社稷不稳,不轨之徒就会骤然爆发。届时不安之辈闻风而动,天下群集响应,各路人马逐鹿中原,相互攻杀,争当皇帝。王爷手下五十万大军,试问有几人不想九五自尊君临天下?”

侯徽尹扭头瞧了城上一眼,忽然觉得他们面目狰狞,回过头道:“若无帝王,那该如何治国。”

承华业诚然道:“帝王,名号而已。古时叫后,后来叫王。匈奴叫单于,突厥叫可汗,也有叫法老、酋长的,更有自称太阳神之子、天皇的,甚至是玉皇大帝、至尊天王。其本质无非是皇权,从古至今皇权日益集中,最终集生杀予夺于一身。我认为,唯有分化皇权,效仿尧舜之治,废除世袭,恢复禅让,以德化民,依法治国,才能永葆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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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徽尹暗暗一沉,似乎不屑,说道:“历代君王无不赞颂尧舜禅让之举,但有谁肯将权柄拱手让给外人?你可知皇权可不止于皇帝一人,其背后干系着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的荣华富贵。仅皇族子弟就有数十万之众,他们岂能任由皇帝枉送自家江山!”

承华业道:“如今天下板荡,皇权势弱,工巧技艺日益精进,百姓眼界也日渐开阔,如此良机千年难遇。此时不重建古制,恢复禅让,更待何时?《新典》上有提到满清五百年后朝廷曾还权于民,以民主治国,才有后来大盛世,可惜此节语焉不详。但从字里行间隐约看到选举之事,我认为正是效仿尧舜禅让和公举制度,才造就了大盛世。”

侯徽尹一咬牙关,带着几分怨气道:“阁下志气高远,实在令人敬佩。然而异想天开终究是海市蜃楼,大盛世虽好,也算不上大同世界。依我看大盛世唯独工巧技术和衣食住行胜于前人,除此之外,人文道德、民风教化、礼仪举止、夫妻亲情、邻里亲戚、忠孝仁义早被胡风和洋流腐蚀殆尽。大盛世人只学科学技术,不学诸子百家,不学道德文章,邻里亲戚形同陌路,逢人见面也不用礼仪,婚姻嫁娶如同儿戏,名为一夫一妻但不禁‘司’通偷‘间’,名为婚姻自由实则是放任野合。国人将气节和忠贞视为封建桎梏,以开放之名行‘霪’荡之事。即便捉‘间’在床也不能打不能骂,打了就是违法,骂了就是滋事!呵呵,实在滑天下之大稽。国人貌合神离,行尸走肉,崇洋媚外,这种秽乱民风和蛮夷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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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华业淡然道:“今有前车之鉴,本纪该不会重蹈覆辙。”

侯徽尹摇摇头道:“大盛世之政令民风与当今绝然不同。推行一夫一妻,帝王将相就娶不到三妻四妾,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推行人权平等,豪门富户就无家丁童仆可使,洗衣做饭劈柴喂马全由他自家人忙活,他们岂会听你号令。推行公举禅让,皇亲国戚就保不住荣华富贵,他们岂会任人宰割?我劝你切莫天真猛撞,如果他日风闻天下,你将会成为众矢之的。古往今来多少先贤大哲也曾设想大同盛世,然不过是昙花一梦而已。”

承华业颔首谢道:“谢王爷提醒,此事日后再论,如何?”

承某人鞭辟入里字字珠玑,侯徽尹相见恨晚,舍不得轻易错过,压着声道:“阁下为国为民之心感人肺腑,历来变革都是九死一生。你不如先助我,到时再辟出一郡一省推行新政,你看如何?”

太阳悄然探出山头,阳光倏然而至,承华业抬头望了一眼,淡然道:“言尽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北方连年战乱,西南沦陷多年,沿海频繁倭患,中华民族岌岌可危,王爷应该摒除私心一致抗敌,而不是趁火打劫,弃民族存亡于不顾。虽得一时之利,却失了大义之心。王爷打绅豪分田地,一时云集响应,但没了绅豪,百姓仍旧是一贫如洗,往后商货无人经营,只会越发贫穷。”

侯徽尹被人数落,登时无名火起,怒道:“那你究竟想如何?”

承华业不恼不怒:“罗霄山以东,九莲山以北。”

侯徽尹苦着脸,不屑道:“我三十万大军鏖战了四年,死伤不下十万,你不费一兵一卒,就想坐享其成,不是痴人说梦吗?”

承华业不擅与人斗嘴,唯有一五一十跟他说明:“贵部东、北两军都远在千里之外,徒步行军至少须要二十日,最后三万精锐正与土兵苦战。我部铁甲战船能抵御实心铁弹,六千门后装铁炮至少在三五年之内无人能挡。水路已无生路,贵部只能徒步行军。总之,城中空虚,王爷只能弃城保命或者负隅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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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徽尹瞧了两眼江面,忽而定下心道:“贵部战船确实无人能挡,但也只限在水上。我下不了水,你上不了岸,我退避三舍又何妨。待我援军赶到,你自然会退去。”

承华业是个甩手掌柜,平日淡薄寡言,极少跟外人攀谈,更别说讨价还价。今日若非担着兆亿民生,他哪舍得摆出这副势利模样,于是接着道:“数日前,闽南官兵和民团已布下两道重兵,若贵部十万大军等不到粮草弹药,只能翻过武夷山。洪都城外有白家军,贵部若分兵,白家必然不会错失良机。王爷是有五十万大军,但处处掣肘,牵一发而动全身。我部虽不擅长陆战,但大城重镇都在大江边上。战船所到之处,千炮齐发,纵有铜墙铁壁也抵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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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徽尹道:“那又如何,你区区几千乡兵,能占得了多大地方?”

承华业道:“贵部屡次犯乱,伤人害命无数,我等唯有奋力反击,如此而已。”

侯徽尹愤恨道:“大争之世,你争我夺,有所误伤,在所难免。”

承华业按下刀鞘,正然道:“两刻钟后攻城,血肉之躯挡不住枪林弹雨,你快撤吧,别让百姓无辜送命。”

……

众人瞧着二人有说有笑,似乎很是投契,想必是打不成了:

“说什么啊,说了这么久。”

“两军阵前当然是讨价还价了,还能说什么。”

“那你觉得东家会要价多少?”

“我的话,至少要浙北十座城,外加五百万两。”

一乡勇白了他一眼,反讥道:“你以为人家是满清啊,想割哪就割哪!”

另一乡勇眨着眼道:“你要得太狠了吧,良心不会痛吗?”

“你帮哪头?”

……

韦少俊眯眼瞧着二人道:“等会开打,你到底帮不帮?”

周格抱着双手,爱理不理道:“有言在先,不帮。”

韦少俊鼻头一噘,不悦道:“不帮就不帮,那你别乱跑,临阵脱逃一律就地正法。”

周格俯下身看看城头:“我劝你也别乱跑,端州城是那么好打的?”

……

广南王回城后,传令青壮男丁协助守城,老弱妇孺收拾细软,退守后山。刚才炮声一响,全城百姓就已忙着收拾,哪用得着衙役敲锣打鼓,就是家当太多,只能挑些衣服首饰。匪兵伏在墙下,打算等乡勇上了城再伺机杀出,届时两军混在一处,火炮投鼠忌器……高志远等人在桅顶上瞧得真切,大船长先扫平堞墙,而后抬高炮口,对付墙后匪兵。匪兵聪明反被聪明误,熬不过狂轰滥炸,只得往城里退却。炮手校准仰角,又炸了一通,匪兵连连后退,直到被逼进王府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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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匪兵或死或伤,只剩不到三千人,至于那几万青壮抱着长刀斧头挤在墙角哆哆嗦嗦。今时不同往日,过去有强敌攻城时,百姓帮着投掷雷石滚木,或在城上打枪放箭,也不比兵卒逊色多少。如今是火炮为王,一阵弹雨泼来,高矮胖瘦无不糜烂。普通百姓见着人肝人肺,吓得失魂落魄,一心只想逃命,哪还有心思打仗。一看左右没人就悄悄躲进民房,或藏入犄角旮旯,甚至爬到树上,人家还没进城就已溃不成军。广南王在台上急得破口大骂,骂官,骂将,骂兵,骂娘,骂探子:探敌不明!探敌不明!若非探敌不明,何至有今日之败!

胡舟权和程潜领一班大力士摸到墙下,先往城里投一阵巨雷,而后架梯登城,打开大门。广南王看到敌兵进城,赶紧调兵堵截,回头再看时:无数敌兵源源不断奔涌入城,而且都是制式棉甲。官兵!他浑身一颤,如遭重击。原以为船上不过四五千人,若他敢上岸,我六万青壮只用弓弩刀叉也能围而歼之。

匪兵退入王府,以桌椅条石堆成屏障,并隐在门后伺机杀出。章佳虎突然按倒大旗,收止大军,等炮火将院墙通通炸过一遍。匪兵无处躲藏,纷纷退入府中。章佳虎看王府富丽堂皇,不忍它毁于一旦,于是教几个大嗓门朝里头喊话:从者无罪,投降免死……喊了几声也不见回应,章佳虎爬上屋顶想瞧瞧里头是如何布局。突然府中炮响,章佳虎无意一矮,两枚炮弹疾射而出,一枚落入天井,一枚击中北墙。房屋哗然倒塌,一脚踏空被压在桷下,几个护卫跳上房顶,使枪管撬断桷木,一手一脚抬出瓦砾。随后又飞出几枚炮弹,不偏不倚,正中破屋。

章佳虎侥幸不死,教火炮对准地方轰上一阵,令韦章函、马盛、葛攸樘各领一支辛罗兵,以长枪短炮步步推进,又令韦少俊到北门伏击,务必活捉贼酋侯徽尹。周彬好容易才逮到一次机会,自然少不得他。护乡团火力充裕,一路摧墙毁垣,匪兵刚一现身就被打成破筛,广南王直到此时才晓得事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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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少俊伏在北街一间坚果铺里,店主走得匆忙,许多果脯都没收拾,屋里满是香甜气息。他掀起木盖,眼勾勾望着果仁,狠狠吸了一口香气,又可怜兮兮干咽了两下,军法严苛,终究是忍了下来。他从窗缝往外窥探,忽然一行车马奔来,通通都是驷马高盖大车,大马披着银光护甲,巍巍赫赫好不气派,打眼一数,共有六架之多。不是王驾,还能是谁。

韦少俊瞄准车夫开了一枪,可惜没中,两边门店随即噼啪乱响。东家有令:要活捉广南王。所以众人都避开车厢。车窗忽然打开,现出左右四门小炮。韦少俊大呼‘避炮’,随之门窗支离破碎,打伤好些伙伴。他起身再看时,见车后一支匪兵簇拥几个头目往山上逃窜。侯徽尹以一计李代桃僵骗过伏兵,总算没被生擒活捉。

匪兵听闻前头有埋伏,各自分散逃命。几个文官慌慌忙忙逃进小巷,先撑腰驼背喘了几口大气,而后贼头贼脑继续跑路。两边突然冲出几只黑影,‘啊’……文官被嚇得失声大喊,忘了往哪边跑路。黑影一抓一扭,反手捆了,正是周彬几个。他和胡舟权选了条偏街小巷,竟也蒙中几个。

“好……好汉”,一秃额匪人哆哆嗦嗦道。瞧他不过四五十岁,毛发已稀稀落落,盘了好几圈才勉强插上得簪子。

胡舟权捡起毡帽,往他头上一扣,恶咄咄道:“有话说。”

秃额匪人低声下气道:“好汉,你放了我,我给钱。”

“哼”,胡舟权粗声道:“人在这,钱还能跑么?”

匪人道:“钱不在身上,我带你到家里取。”

周彬扣着另一匪人,歪着脑袋,假意道:“你值多少钱?”

说到价钱,匪人淡定了许多,回道:“五百两。”

“五百两,哼!‘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骗谁呢,”胡舟权恶声道。

“三千,三千两”,秃额匪人赶忙改口道。

胡舟权没空打趣他,问道:“这里哪个官最大?”

五个匪人耷着脑袋相互对眼,却没人肯说,忽然几个匪兵跌跌撞撞跑进小巷。两边错愕相对,僵持了小会。

“快救我”!周彬手上那匪人突然挣扎喊道。

小兵看对面那人顶天立地,一柄陌刀比屋檐还高,肝胆生生被嚇小了一半,哪还敢上前求死,撒腿跑了。

胡舟权只手一提,将人拎到半空,喝道:“嘿,哪个官最大,快说!”

秃额匪人腾空乱踩:“好汉,先放我下来。”

胡舟权往下一放:“快说。”

匪人遮遮掩掩,不敢看人,伸出小指往刚才喊‘救命’那人怼了怼:“他是左参议,正三品大员。”

“你又是什么官”?胡舟权道。

“在下,只不过是粮储道的小官,从六品衔”,匪人唯唯诺诺道。

“哈哈”,胡舟权跟周彬道:“正三品大员,你官复原职就靠他了。”

“呵呵呵”……周彬一拍那人,满心欢喜道:“谢了。”

那人头一扭,哼了一声。

……

侯徽尹垂头丧气爬上山坳,往堂上一坐。文武官员杵在堂下默不作声,都不想触了霉头。

“诸位,眼下该如何应对”,广南王勉强振精神,有气无力道。

一武将上前道:“属下认为应该尽快召回虞尚聪部。”

另一武将道:“太远了,金陵离端州两千五百里路,日夜兼程也要大半个月。”

汤镇础道:“已经从附近各州抽调人马了,大约有三万人,但要五六日之后才到齐,就是敌军火炮太盛……”

“半日就攻下我端州城”,广南王无奈一哼:“果真是火炮为王啊。”

范温敦道:“敌军火炮太盛,唯有那件神兵或许还能一战。”

广南王道:“时机未到,若再迟个一年半载,什么白家、承家都不在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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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佳虎令人把守各处门口,一草一木都不许擅动。马盛先领一班乡兵进王宫打扫,半晌后,大东家就到了宫门。祥云螭陛,琉璃青瓦,青石地砖,白玉雕栏,都是前代样式。侯徽尹虽有不臣之心,但宫室器用并未逾制。护乡团突然兵临城下,仅半日功夫攻进城里,府中许多珍玩器物来不及收拾,都原原本本留在原处:宝座、屏风、玉钩、瓷器、银壶、书画,哪个不值几千上万,其中也不乏价值连城之物。若是别个进城,早一哄而上,抢个干净,更有甚者,放一把火烧个七天七夜。护乡团自诩正义之师,自然不能吃得太难堪。

承华业在大殿扫了几眼,转而进了书房。房中两排书案,案上摆放茶杯、文书、笔墨之物,像是舍人议事所在。转过屏风,墙上赫然一幅《中国全图》,图上大江大河、高山大岭、关卡要塞一目了然。其中洪都、杭州、金陵、徐州、洛阳、奉天几座重镇都做了红圈标记。承华业循着自家地方看去:鳌江新城赫赫在目。不仅画有红圈,边上还加了两道标记:广南王对他小小鳌江城竟这般上心。他暗暗记下图形,忽地听闻身后响动,寻声看去:是整整一柜书册。

“写的什么啊”,章佳君慧一脸嫌弃道:“狗屁不通。”

承华业取下一本,随意翻了几页,眼眸忽地一亮:“《新典》!”

他娘子石化了一般,结结巴巴道:“这,这,真,真是《新典》?”

承华业一丝不苟地微一颔首,而后放回原处,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他娘子觉得不可思议,但也跟着照做。

“可能就是洪都那半部残卷”,承华业道。

他娘子凑到身边,怪声怪气道:“怎么,感觉,很拗口。”

“嗯”,承华业诚然道:“前后隔了七千多年,语义用词都大不一样。就算是鸿儒博士也读不到三成,总之晦涩难懂。”

“这么难啊,那,你小时候怎么读下来的?”

“呵,那时候读书少,读着读着,好像也能囫囵读懂一些。听师父说,白云书院在给《新典》写注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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